北疆的夜色格外浓郁,白天和夜晚仿佛两个世界。
开凌的河水卷着月华奔流汹涌,于黑色沃野中铺展开一条壮美的银色丝带。
装备精良的马队沿着河岸急速飞奔,扬起飞尘很快被黑暗吞噬。
随行将士都身着皮袍、铁甲,头戴皮帽,面容隐在暗处,只见腰间铮亮的佩刀。
栗夏叹了口气,放下车帘,目光迎上坐在对面的玉逍。
男人白衣外套着很厚的裘氅,长发与裘色几乎融为一体,两只棕色的眼睛晶亮亮的,他的话不算多,沉冷的嗓音总透着一股散不去的执念。
栗夏托腮,漫不经意地问:“先生为他人制药,也不问缘由的吗……”
“问了。”玉逍的嗓音更添一重寒意,“缘由合情合理。”
栗夏叹了口气,他说得没错,凭身份讲,自己的确站在靖远王的对里面,而柳如烟的死也确实与她有莫大的关联。
按照玉逍的解释,她喝下‘诉衷肠’之后,导致体内的蛊毒提前发作,症状便是体内越来越热,直到五脏俱焚,而金方中最后一味“血矿晶”是压制内灼的唯一药材,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至于赵沛为何要出手相助,玉逍则拒绝回答。
栗夏单手支头,指尖卷着发梢,有些无聊,“先生,这里又没旁人,不如给个暗示。”对于赵沛的意图,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玉逍一路领教过好几次她的语言陷阱,深感与之对话费神费力,索性抱臂别过头去,合目假寐。
在叙述中,玉逍刻意避开栗夏“失去心智”,几乎要了月影性命的片段,以免她心绪激荡,无法
控制自己。
车厢陷入安静,只有滚滚车轮声不绝于耳,作为药期将近的“暴走”之人,过于安分又让人心生忐忑。
“为何不说话了?”玉逍行医多年,深知对面这位的危险程度,终于打破静寂。
栗夏耸了耸肩,“着急又有何用?不是说‘离郡’至少三个时辰才到么?”
“说是如此说,”玉逍抱臂冷笑,“找不找得到可就凭运气了。”
“这又怎么说?”栗夏问。玉逍虽然医术高明,论起做人却单纯且直率,带着几分可爱。
他的薄唇勾起一条漂亮的弧线,“那个地方非同小可,不然王爷为何率军亲临?”
“既如此,先生又为何来此犯险呢?”栗夏瞪着小鹿眼,样子有些调皮。
问题看似简单,却挺有深意。
不仅将话头抛向自己,也会连带出许多隐藏的信息,玉逍眯起眼睛,对眼前女子生出一丝兴味,怪不得靖远王对她态度容让,这位“侧王妃”远不似表面这般简单。
“因为……”玉逍话未出口,窗外陡然响起马儿长嘶,蹄声纷乱杂沓。
厢帘忽地被人掀开,年轻侍卫的脸出现在车前,“请二位换马,前头马车过不去了。”
栗夏顺势一望,除了火把范围内的窄道,全是黑逡逡的,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赵沛立马在道路中央,盔甲明闪,仿佛黑暗中仅有的光芒。
正看着,火光倏尔一跳,赵沛不知何时回过了头,隔着十几米的夜色,栗夏竟觉得他与自己目光交叠,彼此都能看得真切。
两匹毛色黝黑铮亮的战马已被带至面前,栗夏身手矫捷,一跃而上,倒比玉逍快了半身。
马蹄落在山道上,碎石碰撞,发出卡卡啦啦的声响,滚着滚着没了动静,栗夏这才知道,路途一侧便是悬崖,踏错一步,恐怕万劫不复,好在前后都有骑术高超的侍卫护送,她心里总算有了些底。
按玉逍所说,到达目的地“离郡”需要三个时辰,他们坐车差不多一个时辰,剩下的路便需要骑马了。
北疆早早入夜,两个时辰后,正值丑时,夜色苍茫中又该如何找寻呢?
栗夏暗自盘算,可越是往前走,越是心绪不宁,甫入宁州时的那些片段,又重新灌入脑海,一下下刺着她的心。
“难道原主真的来过?”脑中片段逐渐鲜明,周围景色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熟悉之感。
“啊、啊、阿嚏!”背后接连传来三、四声响亮的喷嚏,带着特有的沉静音,暂时转移了内里升腾的烦躁。
栗夏不用看也知道是玉逍,忍不住调侃,“先生多穿衣裳,可别染了风寒,医人容易医己难。”
不想玉逍居然赶了上来,裹得像个皮球,冷嗤道:“不好意思,让阁下见!笑!了!”
栗夏以“哈哈哈”回应,引得四周侍卫跟着笑了起来。
黑暗的山路上骑马果然是件苦差事,栗夏这样的体质也双股酸痛的时候,前头的马队渐渐放慢了速度。
“前头是幽罗山口,传王爷话,诸将小心!”
“领命!”众将士应道。
有人低声询问:“过山口便是离郡城了吧?”
“不知道,从没过去过。”
“连大哥也没去过吗?”
“上回……唉,不提了,小心为上!”
侍卫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前面进入一条更为狭窄险峻的山路,连这些马背上长大的军士们,也不敢大意半分。
乍走进这段路程,扰人的记忆再次袭来,大石从天而降陡然出现,而眼前场景与记忆飞快重合,渐渐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