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主吏回来了——”
随着熟人兴奋得走街串巷地嚷嚷, 萧何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县城,被昔日同僚谄媚地迎接,这对于他来说还是个全新的体验。
在得知他如今官拜丞相舍人后, 改为一口一个“萧舍人”,拉去酒楼, 要了整整一桌酒席, 为他接风洗尘, 敬酒敬得他脑子都有些晕乎。
有人好奇地问“萧舍人这是自己回来的吗?”
萧何含糊道“有些事情要办, 也是回来接家父家母去咸阳。”
周围人顿时哇然, 惊叹于萧何居然都在咸阳有居所, 能将父母接过去享福。
萧何带着微笑, 一口口喝光杯子里的酒, 侧目时,眼睛余光不着痕迹地往右手边的窗子外面瞄。那个方向有沛县唯一的丘陵——七山,而陛下打定主意微服私访, 看一下沛县这边骆越稻的种植情况, 以防再次有人阳奉阴违, 如今已往七山去了。
唉, 希望沛县不要像即墨县那样,搞什么小动作吧。
沛县县令脑子还是正常的。青霓瞧见丘陵上那一片片稻田时, 万分欣慰,余光瞥见始皇帝也在满意地打量那片稻田,蒙毅似乎要故技重施去找农人问情况时,青霓懒得陪他们站在这里晒太阳,便道“吾去山中闲逛片刻,陛下自便。”
这边景色好,又是七月绿荫甚浓之时, 青霓走着走着,就沉迷进景致里,没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
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惊醒了她。“刘邦!”那人似乎气坏了,“你给我站住!”
刘邦?
那个汉太|祖高皇帝刘邦?
青霓好奇心大起,觅着声音寻过去,就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操着扁担追着一个青年打,颇为老当益壮,健步如飞,然而到底不如那青年身手灵活,不论老汉怎么追,就是追不上。
青年逃窜的时候,还回头冲老汉喊“阿翁你小心点,别扭到腰了!”
老汉停了下来,撑着扁担,气喘吁吁“刘、刘邦,你小子给、给我回来!”
不远处也是一大片稻田,两位老妇和一名
壮年男子站在田边,皆是满脸迟疑地盯着他们,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帮老汉。
刘邦蹭蹭蹭几步,冲上了山坡的一块岩石顶端,蹲在上面,手背抹着汗,两眼亮晶晶“阿翁,你别逼着我干活我就回去!”
刘太公瞪他“你个无赖,就不能学学你二兄,静下心来种地吗?他现在办了多大一份产业,你呢!快三十了,不成家,不立业,整天游手好闲,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刘邦淡淡地笑“小弟呢?小弟不也是不干农活吗?”
刘太公面露鄙夷“你能跟交儿比?交儿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他在家中念书,过些时候还要往浮丘先生门下去学《诗经》,你只会在家里混吃混喝!不事生产!”
刘邦不仅不羞愧,还笑“咱们家大部分土地都租种出去了,只有这几亩要自己耕种,阿翁不如把这几亩也租出去……”
扁担被扔过来,“啪”一声打在岩石上,刘邦笑着站起来,往后一退,身体空翻下去,徒留一句大笑“儿同样有事情要做,阿翁别气,我的志向可不在田里”!
四目相对。刘邦没想到还有人正巧在附近听到,见着青霓时,有些呆滞,而后多瞧了几眼她的脸,忽然露出惊喜的神情,拨开林叶小跑过来,急停在她身前两臂远,行礼道“拜见国师。”
青霓“……”
又要营业了,早知道就不好奇了!端起国师的神态很累的你们知不知道!
神女淡淡“嗯”了一声,从头发丝的弧度到眉眼高低,都充斥着一股神明走下泥台,却依然疏离众生的感觉。
刘邦本能地不敢再靠近,只再次拱手行礼,问“不知国师降临沛县,可是有甚吩咐?”
“吾于九天十地,随意走走罢了。”
神女说完,极为自然地继续迈步,往林径中去,刘邦奄的想起那天的典礼,藤蔓上豁然绽放了一朵朵素花,神女也是用着同样的步子行过去,步态优雅从容。
他们间本来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在缓慢增大,刘邦犹豫了一下,快步追了上去,也不敢跟神女
平行,稍稍退后半步跟随。
“何事?”神女的嗓音典雅而沉静,似积沉在山野上的月光。
刘邦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通往郁郁葱葱树林,辨不清前路的小径,也不知这条路究竟是不是走向山顶。
“国师,某冒昧了。”刘邦毅然问出来“若某官至三公九卿,有事关民生的疑惑,可否前来请求国师解惑?”
“可。”
“多谢国师允诺。”刘邦低头,掩住了脸上喜色。
他在沛县能那么吃开,结交了一大堆朋友,靠着就是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对着文雅的萧主吏绝对不会去提自己昨日又摸了几次赌场骰子,对着屠狗的樊哙又绝不会去扯什么之乎者也,对着国师,他当然不会不识趣地去提什么自以为风趣的话题,民生——说民生就够了,从民生开始刷足存在感,关系自然就会缓缓升温。
不过,前提是他能爬上三公九卿的位置。
随神女走了一段路后,刘邦就告辞了。反身原路返回,准备继续回家钻研秦律——秦吏的选拔要求,必要明法律令。
这事他从秦一统天下后就开始做了,只不过,以往做这个是不想从事一般黔首的行业,当官做吏比较满足他的要求,而如今,过程没变,想要的结果却变得更高更远了。
下山的中途,下大雨了,刘邦家中稍有家资,去下田时总会带上几把粗布制的伞,防止下雨,他跑回自家种的那几亩稻田,没发现家人,应当是已经回去了,往某块大石头下一摸,熟练地摸出来一把伞,撑在头上,立刻隔出雨帘。
刘邦哼着小调往山下去,路上碰见了一位衣着华贵的男人,以及隐隐呈拱卫他的三五个人,都在树下躲雨。隔着雨幕,忽然,那男人抬眼看过来,双瞳漆黑如墨,与他对视后,刘邦忽然挑眉,坦然走进树下,喊他“喂,要伞吗?”
男人没动静,他周围的护卫倒是往他身旁走了两步,生怕刘邦是贼人。
刘邦也没恼,笑嘻嘻道了句“你难道是始皇帝家公子不成,还怕路上
随便碰到个人就想害你?”径自将伞尖往泥里一插,转身就一边脱外袍罩到头上,一边冲进倾盆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