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件,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便是一个青史有名的名场面。
——徐州相王。
事件双方,分别是任由邹忌为相的齐威王,以及在马陵一战败与孙膑,损兵折将,精锐尽失的魏惠王。
经马陵一战,魏国失去大将庞涓,霸业愈发艰难,于列国之中愈发势微;
反观齐国,则是在贤相邹忌的治理,以及将军田忌、军师孙膑的配合下愈发强盛。
马陵一战之后,为了阻止魏国霸业,齐、秦、赵三国乘机从东、西、北三方向魏发动围攻,势要一举挫败魏国的称霸野心;
而被初露锋芒的秦国、兵甲锋锐的赵国,以及愈发强盛的齐国三面围攻,魏王也再没有了称霸之心。
魏惠王三十七年(公元前334年),魏惠王无奈接受魏相的提议,率领韩国和一些小国到徐州(今江苏徐州)朝见齐威王,尊齐君,也就是后世人口中的齐威王为王。
对魏惠王的这个举动,齐威王自是深知:魏国是想借此换取齐国退兵的同时,将齐王架在火炉上,承担天下诸侯的怒火;
所以,不敢独自称王的齐王,也只能无奈的尊魏君为王。
这,便是青史有名的‘徐州相王’。
对于当时的列雄而言,徐州相王,不过是齐、魏两国的博弈;
但对于之后的所有诸侯、国君而言,这件事,却是毫无疑问的‘先例’。
自那之后,战国列雄中从不见公、侯、伯、子、男、君,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王’。
甚至就连‘君’这个周天子才能分封的爵位,都变成了各国君主封赏臣下的手段;到秦之时,自相国大位上隐退的吕不韦,更是被始皇嬴政恩封为:文信侯。
这,就是‘先例’的重要性。
在齐威王、魏惠王之前,列国君主除武王之后的历代楚王之外,没有一个人敢自称‘王’;
但在齐、魏徐州相王之后,列国君主不甘落于人后,真相‘相王’,乃至自立为王。
这其中,自然有周天子愈发势微,甚至彻底失去威严的内在因素;
但徐州相王这个‘先例’的重要性,也同样举足轻重。
在原本的历史上,汉室帝王也曾因类似的‘先例’,而数次改变自己‘易储另立’的看法。
如太祖刘邦,碍于‘嫡长子继承制’这座礼制大山,打消了易立刘如意的念头,仍旧以嫡长子刘盈为储,算是为后世之君定下先例;
而之后的文帝刘恒,也曾生出过废太子刘启,易立幼子刘揖的打算;
——在念头最强烈之时,就连贾谊,都被刘恒派去做了刘揖的王太傅!
但最终,受‘太祖本欲立幼子,然终仍立嫡长’的先例所影响,刘恒还是放弃了易储另立的念头,使刘启得以在二十三年的储君生涯之后,继承了汉天子之位,史称:汉孝景。
到了景帝一朝,景帝刘启也同样生出过易储另立的念头,但同样出于对‘先例’的尊重,第一时间并没有另立,而是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将长子刘荣立为了太子储君。
只可惜,‘先例’的能量再庞大,也大不过太子刘荣之母粟姬的那声‘老狗’;
被这声老狗一激,已然病危的景帝刘启愣是撑了过来,火速让粟姬‘病故’,又因罪废刘荣储位,贬为临江王。
而后,在继位第七年就已经病危的景帝刘启,竟咬牙硬挺着,在皇位上又撑了足足九年之久,为的,也只是让储君刘彻再长大些。
在此之前,无论是文帝刘恒,还是第一次生出‘立幼’念头的景帝刘启,都曾因‘先例’而作罢;
但在此之后,嫡长子继承制,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圣性。
而此番,刘盈出于‘养民’的考虑,下令停止安陵、安陵邑的建造工作,便是为后世,立下了一个危害性极大的先例。
——陵邑制度的废除,自然是很难;
但若是以刘盈这个‘先例’,先暂停陵寝、陵邑的建造工作,然后将停工期无限延长,一直到天子驾崩······
“呼~”
“大意了啊······”
心有余悸的发出一声轻叹,刘盈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望向王陵的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满满的感激。
此番,刘盈来安陵邑视察,并没有召王陵随驾。
所以王陵此番,是自己主动前来,以‘陪同视察’的名义,来劝阻刘盈的。
对于王陵的这个举动,刘盈非但没感到丝毫不满,反而是在心中生出了阵阵感激。
思虑良久,刘盈终还是笑着抬起头,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望向王陵,而是看向身旁,仍旧面色惶恐的少府阳城延。
“还劳少府遣人,代朕转告丞相:朕欲止安陵、安陵邑之筑建事,然安国侯拼死直谏,朕亦无他策。”
“故安陵、安陵邑诸事,一切如故;明岁开春,关东地方所举之豪强富户,务当迁入安陵邑。”
“另,着丞相行公文于关中地方郡县,明言此间,朕欲止陵、邑建筑事,然为安国侯所阻之事。”
“——尤安国侯之谏言,勿当一字不漏,为关中地方郡县,凡百石以上之官佐熟知!”
听闻刘盈此言,阳城延只满是惊诧的抬起头!
待看清刘盈目光中的决绝,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强势之后,却也只得躬身领命。
而在刘盈身前,王陵却已是老泪纵横,满是欣慰,又略带愧疚的对刘盈再一拱手。
“臣,惶恐······”
见二人这般作态,刘盈却并未多言,只浅笑着点点头,便继续朝不远处的安陵邑建筑工地走去。
——作为天子,刘盈理论上确实不能‘朝令夕改’,自己推翻自己的命令。
但反过来说:通过‘连天子都不得不朝令夕改’,来为陵邑制度再添上一道锁链,对于刘汉社稷而言,也绝对是一个极具性价比的方案。
‘汉x宗孝x皇帝在位凡x十余载,仅有一次朝令夕改,便乃欲止陵、邑事,然终作罢’的先例,对于日后的每一任汉天子、每一位朝臣而言,都将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山!
所以这个举动,或许会让刘盈的个人威望受损;
但也同样是这个举动,可以成为汉室再延百年寿数的关键。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罪及己身、功及天下,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