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连百姓们都很清楚，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车夫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p>
会赶车的有那么多，这些达官贵人只认其中一个，就说明这个车夫总会有过人之处。</p>
哪怕看起来普通，可在长安城内给朝臣驾车的人只要干的日子久了哪个不是八面玲珑？</p>
大人们选车夫的时候大抵会吩咐下边一声要忠厚老实的，实则真正忠厚老实的无一人能干的长远。</p>
大人们说的忠厚老实，和百姓们认为的忠厚老实是两码事。</p>
大部分做官的人不会经常更换车夫，有些车夫干的年头久了地位也一样会水涨船高。</p>
张汤就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换过车夫了。</p>
当年他的车夫还是高皇后给他的人，这一用就二十几年过去。</p>
车夫来的时候就是个中年汉子，这么多年过去他身形早已有些佝偻，头发也花白了，还多了些赶车喝酒的小毛病。</p>
对于他这嗜好张汤从来不问也不管，只要他需要车夫的时候车夫与车马都在就好。</p>
现在的车夫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坐在马车上任由拉车的马自己走。</p>
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他身子歪斜要摔下去，但他从来都没有摔下去过一次。</p>
看似他也不管拉车的马怎么走，张汤的车却从来都没有走过一尺冤枉路。</p>
出长安的时候张汤的队伍前呼后拥，带着一队精锐缇骑。</p>
回长安的时候缇骑还在，不过怎么看都好像不是同一支队伍了似的。</p>
车夫身边放着个酒葫芦，很大，比九成九的人见过的酒葫芦都要大，他这一个酒葫芦可以放足足十斤白酒。</p>
廷尉府的人都知道车夫老翟脾气好的没话说，而且大方。</p>
他除了不让酒之外什么都让，年轻人喜欢肉他就把肉分给年轻人，年轻人喜欢新衣服他就把发下来的衣服都送人。</p>
他不让酒，一口酒都不让，别说年轻人，张汤也不能从他手里要过来一口酒喝。</p>
张汤还真要过，他还真不给。</p>
他的酒还不是好酒。</p>
廷尉府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因为他是廷尉府里所有人唯一能吹嘘自己身边有个朋友酒量好的出奇的那个朋友。</p>
只是廷尉府的人都忘了老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但都记得最初他滴酒不沾。</p>
后来他越喝越多，但不出门不喝。</p>
他的十斤酒什么时候喝完，看路程。</p>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算盘，算计着每隔多长时间喝一口酒，这一口酒喝大口还是小口，要在马车上等张汤多长时间。</p>
张汤上车他就开始一口一口的喝，路程近的他就喝的快些，张汤去办事的时候他就在车上接着喝，张汤回来上车再回到廷尉府他这一壶十斤必然喝完。</p>
张汤若是出远门就看这一天走多远，走多远喝多久，什么时候到了歇脚的地方他就补酒，保证第二天上路的时候酒葫芦是满的。</p>
因为他越喝越多这种事不是没有人向张汤提议换了他，毕竟这么大的饮酒量难免误事。</p>
可不管是谁提，张汤从来都没有理会过。</p>
因为只有张汤记得清清楚楚老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进酒葫芦里的药丸越来越多。</p>
只有张汤记得清清楚楚那次遇袭老翟之后躺了多久才活过来，而他却毫发无损。</p>
自从大宁立国，想杀掉张汤的人数不胜数。</p>
不管是敌国的刺客还是张汤的仇人，平均下来张汤每年被刺杀的次数不低于二十次。</p>
张汤唯一一次向老翟提起来说换个人赶车让老翟好好休息的时候，老翟只用了九个字回答他。</p>
休息这种事，死了再说。</p>
因为是高皇后让老翟做张汤的车夫，所以老翟就必须一直是张汤的车夫，什么时候不做这个车夫了，要么他死了要么张汤死了。</p>
张汤的马车是廷尉府千机处打造，和高清澄的马车基本相同。</p>
但高清澄的马车永远及不上张汤的马车，不是马车少了些什么配件，只是因为老翟。</p>
“你今天还没打盹。”</p>
马车里的张汤忽然说了一句，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马车的车门也关着。</p>
老翟回了一句：“味儿不对。”</p>
他说的味儿不多当然不是今天的酒味儿不多，他从来不挑酒。</p>
张汤送给他的上等好酒在他喝来与最廉价的酒并无区别。</p>
张汤还是闭着眼睛，微笑着说道：“味儿不对就味儿不对，不至于这么早。”</p>
老翟嗯了一声：“不早了，一路上味儿都不对。”</p>
张汤道：“也许会一直到长安。”</p>
老翟想了想后说道：“你聪明，你说了算。”</p>
然后他就真的闭上眼睛开始打盹了，身子又开始时不时的往下滑却就是掉不下去。</p>
这次回京的队伍一共有七辆马车，其中三辆马车上装的都是货物，这三车货物，都是陆昭南从仰夜城亲自挑选出来要送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礼物。</p>
要说值钱，这三车东西加起来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可这三车东西又是无价之宝。</p>
除了三车货物之外，张汤的马车一前一后还有两辆马车，看起来格外平常，每辆马车里都有四个廷尉，负责照应张汤的马车前后。</p>
还有一辆马车是谢虞卿，与张汤的马车隔着一辆护卫马车。</p>
“真打算退了？”</p>
老翟忽然问了一句。</p>
张汤道：“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自己愿意退了。”</p>
老翟：“该让就让。”</p>
张汤笑问：“和你一样？”</p>
老翟道：“和我怎么能一样呢？我名字就叫翟让梨，从这名字就能看出来当年我爹娘刚有我的时候就想让我做一个谦让的人。”</p>
他喝了口酒：“可你不一样，你是张汤，只要你还是张汤，你就永远都不该做一个谦让的人。”</p>
张汤又笑了。</p>
“你让过梨吗？”</p>
他问。</p>
翟让梨回答：“就因为我叫翟让梨，所以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一个梨子，连看我都不想看到，也不想有我在的时候别人在吃梨。”</p>
他说：“因为他们都和你一样无聊无趣无耻，都会自认为幽默的问一句翟让梨啊翟让梨你真的让过梨吗？”</p>
张汤哈哈大笑，难得的见他能哈哈大笑。</p>
上一次他这样大笑，还是那个叫小叶子的家伙在他面前放肆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