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触摸着羊骨上的纹路，道：“大汗，从卦象来看，乌兰姑娘，星宿尚存。”</p>

忽穆烈粗糙的手，握紧了马头琴。</p>

“她在何处？”</p>

“东南方向。”</p>

“中原？”</p>

“是。”</p>

忽穆烈站起身来。他当然愿意相信巫师这一卦，是真的。但他在大理王宫，目睹了那一场大火。乌兰如果当时没有在正殿中，她去了哪里？</p>

太子关军营，他问她，乌兰，你会跟我回草原的，对吧？</p>

她点了点头。</p>

她是知道他会接她回西狼的。如果她没有死，为什么在大理王宫没有出来同他相见？</p>

不会的。她不会忍心这样做的。</p>

她在大理的两百多天，发回的每一封信函里，都写着：盼阿布来接。</p>

她有什么理由不回草原呢？</p>

草原是她的家啊。</p>

十四年，她在他身边十四年。他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一个窈窕少女。</p>

她六岁的时候，指着她的心口，用清澈的眼眸看着他，说，我爱阿布，永远永远。</p>

她十四岁的时候，像麋鹿一样站在他面前，说，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生一世陪着阿布。我要跟阿布一起去打仗，建功立业。</p>

阿布死了，你怎么办？</p>

我同阿布一起死。阿布，你不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永远就是一辈子。</p>

忽穆烈戎马倥偬了大半生，心硬如铁。可，乌兰旺盛而蓬勃的爱，灼痛了他。甚至，好多时候，他觉得他站在辉煌的功业之上，俯视众生，唯有乌兰，是离他最近的人。</p>

“乌兰如果活着，是绝不会不来找本汗的。巫师的这一卦，定是卜错了。”忽穆烈道。</p>

巫师听得此言，有些踟蹰。</p>

他虽通晓阴阳，能测吉凶祸福，但到底，他是肉体凡胎，做不到算尽天机。</p>

偶有偏差。也未可知。</p>

“大汗，臣来向您禀报此事，只是想着，煞星在东南光芒日盛，对西狼来说，或许是好事。”巫师擦了擦汗，道。大汗自从大理回来后，脾气比从前暴戾了许多，动辄就将人砍头。巫师侍上，越发小心翼翼。</p>

“哦？”忽穆烈看了巫师一眼。</p>

巫师忙道：“中原朝廷虽说现在只剩半壁江山，但国土所在，尽是富庶之地。江南一年三熟，赋税丰盈。跟西域、北地、南蛮等邦国不同，中原人打仗并非只靠武力。他们有传承数千年的兵书、阵法、智慧。西狼这两年来，打了好几场大仗，前不久，又刚平息阿里不哥的内乱，不宜在短期内再度兴兵。煞星在中原，必会给中原带去灾难，到时候，大汗取中原，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么？”</p>

漠南春末的晚风，还是清冷的。</p>

忽穆烈摆摆手，示意巫师退下。</p>

他回到王帐，从枕下摸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画像.</p>

这是乌兰十四岁生辰时，他为她请来的中原师傅画的。画像上的乌兰，笑意盈盈。</p>

尔后，他召来苍狼暗卫毕力格，吩咐道：“带几个人，秘密去中原，寻这画像上的女子。”</p>

“是。”</p>

乌兰生死未知，他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他敏锐地觉察到，若是乌兰真的在中原，西狼其余的人，定是同巫师一样的想法，不希望她回来。那些人巴不得乌兰在异邦为西狼效力。可他，不愿她再冒一丝丝危险。他不希望有人从中作梗。</p>

苍狼暗卫，是他的亲兵。特别是这毕力格，在不久前“阿里不哥之乱”中，英勇护主，被他新提拔上来的。为人心细如发，沉默寡言，可信。</p>

忽穆烈觉得自己枯如死木的心，仿佛又复苏了。</p>

哪怕只有微小的希望，他也不愿放弃。</p>

或许，乌兰当初是被人胁迫，逼不得已，才去中原的。</p>

总之，他一定要找寻她。</p>

他不需要她为他建功立业。她快乐地活着，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让他时时能听见她的笑声，对于他，就是最好的事情了。</p>

小乌兰啊。小乌兰。</p>

如果胜利是阿布的执念，那么，阿布现在告诉你，你比胜利重要。</p>

男人的征服，若靠牺牲女子来实现，实实是匹夫所为。</p>

阿布的弯刀，会屠下不世功业。而你，只需平安地站在阿布的身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