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公主出降西狼,是朝廷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国策。</p>
阿九已经命三省、六曹、二十四司着手办理此事了。</p>
但当知意站在他面前,说出自己想要和亲的意愿时,他掷碎了手边的砚台,脱口而出道:“胡闹!”</p>
知意偷去战场,发生的意外,已经让他有如剜心之痛。他怎么可能答应让她远赴西狼,嫁给害她的人呢?</p>
不可。万万不可。</p>
“父皇,女儿是天家公主,得父皇多年宠爱,得朝廷多年尊养,既享其贵,便应尽其责。汉廷需要公主和亲,女儿为什么不能去?只要对百姓有利,对家国有利,女儿当去。”知意执拗道。</p>
四月了。人间四月芳菲尽。</p>
阿九招招手,示意女儿到他身边来。</p>
他坐在一张大大的藤椅上,这把藤椅,他坐了好多年了。从知意记事起,父皇就喜欢坐在这把藤椅上作画。父皇的药味,丹青的墨香,俱是知意童年熟悉的味道。</p>
桌案上,阿九画了一半的江南,烟雨霏霏。</p>
知意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将脸枕在父皇膝上,叫他“爹——爹”。</p>
这个称呼,只有知意这样叫过他。</p>
阿九听了,眼角一涩。在他心中,知意永远是小孩子,他的至宝。人间险恶。他巴不得她长不大。他是永远守着她的爹爹。</p>
“朕已经做了决定。和亲,知安去。”阿九道。</p>
“爹爹,知安是我亲妹妹。我是姐姐,有了难事,应该站在她前头。再者说……”</p>
知意笑笑:“横竖,我已经是不干净的人了。知安却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何苦带累她?”</p>
她越是懂事,越是洒脱,阿九愈是心痛。</p>
她长得跟他那么像。从出生起,内侍嬷嬷们都喊着“公主酷肖官家”。她跟他一样喜欢抿紧嘴角,喜欢用笑掩饰心里的难过。</p>
“胡言乱语!谁敢说朕的知意不干净?朕的知意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好好儿待在父皇母后的身边。过两年,父皇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一切都会重新开始。”阿九道。</p>
会的,会的,一定会重新开始的。知意受过的伤害会被岁月抚平。阿九坚信。</p>
“爹爹……”知意还想说什么。</p>
阿九道:“无需再说了。这件事,朕绝不会改主意。”</p>
他唤来兰台令,拟了诏,又命其速速送往枢密院。</p>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狼屡屡来犯,然我朝以仁治天下,特赐公主和亲。朕之幼女,知安公主,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择日,前往西狼,与西狼王储结成秦晋之好,永固边疆。”</p>
如此,明了旨,就没有商议、更改的余地了。</p>
知意看着窗外的落花,默默地在心里思忖着……</p>
祥云轩中。</p>
赵如云捧着一身锦衣,送到重九身边:“孩子,这是本宫让宫里的绣房赶制的。上好的凌云锦,千两丝,才出这么一匹锦。按你的身量做的。你试试看。”</p>
她的热情像一团火,炙烤着重九。</p>
重九局促地将锦衣换上。</p>
赵如云亲热地替他将领口整了整,道:“啧啧,多俊的孩子。瞧瞧这身姿,瞧瞧这气派,谁敢说不是凤子龙孙?”</p>
废太子诏书已下。什么战场失利,不过是借口罢了。官家已笃定了那冒牌货是假的。留在宫里,封了个颍川王,不过是给外人看的遮头。兵符、权力、贴身的亲信,通通被收回。什么时候死,全看官家的喜怒。</p>
她手里的这张牌,更重了。</p>
她一定要好好把握。</p>
“多谢赵娘娘费心。”穿上新衣的重九道。</p>
“嗳?这孩子——”赵如云半是慈爱半是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不是已经叫过娘了?怎么又生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