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乔阿娘就告诉他，忍字头上一把刀。</p>

忍是身之宝，不忍祸之殃。</p>

他随乔阿娘，从一处庵堂迁到另一处庵堂，从一处村落迁到另一处村落。有时候半夜听到疾风吹瓦的声音，乔阿娘慌忙抱起他就跑。</p>

他问乔阿娘，为什么？</p>

乔阿娘说，我们有仇人。</p>

他说，我们从来没有碰见过仇人啊，您怕什么？</p>

乔阿娘说，重九，娘不怕，什么都不怕，可是娘真的想好好把你养大，让你长大成人，娘死了也值。</p>

他哭了，等我长大了，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再也不必东躲西藏，我要把世上最好的给您。</p>

乔阿娘搂着他，重九，娘相信，娘等着，娘一定努力活下去，享我儿一日的福，也是好的。</p>

十多年的相依为命。</p>

乔阿娘对他点点滴滴的好，都是可以清晰感知的。</p>

渴了给他烧水，饿了给他做饭，冷了给他缝衣。不管境遇多难，乔阿娘都没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有一年，他高热不退，有僧人开了个偏方，说是喝百足汤能好。所谓百足汤，就是蜈蚣汤，要去山上捉有毒的蜈蚣。乔阿娘二话不说，就上山了。</p>

一走就是两天，险些没回来。</p>

他在庵堂里等啊等，等到日头升起，又落了，等到天亮，又黑了。那时他就在想，他欠乔阿娘的，百世难偿。</p>

乔阿娘啊，忍字头上一把刀，儿如今心口上真的挨了一刀。</p>

若有朝一日，儿果真登上金銮，儿一定接您进宫。</p>

孝敬您。</p>

尊您为太后。</p>

让您享天下之贵。</p>

这样想着，少年按捺住心头悲凉的思绪，对赵如云笑笑，道：“口干得很，想喝点羹汤……”</p>

“嗳，嗳，想吃东西，就是好些了……”</p>

赵如云答应着，一叠声地吩咐宫人去做。</p>

不多时，羹汤端上来，赵如云亲手喂他。</p>

她柔声道：“孩子，娘知道你委屈，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不吃点苦头，怎么能顺心如愿呢？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不是当年孟皇后作祟，你哪会有在外面这十多年的辗转流离？男子汉大丈夫，把自己应得的，抢回来，才是正理。也对得住你九泉之下舅舅和亲娘。”</p>

“您这些日子，跟乔阿娘有联络吗？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重九问道。</p>

赵如云想了想，道：“你乔阿娘自然是好好儿的，无需担心。等咱们心愿达成，你想什么时候去接她，都行。”</p>

她自认能糊弄住这孩子。</p>

乔灵儿好久没出现了。这对于她而言，当然是巴不得的。</p>

从乔灵儿把重九送到她眼前的那一刹起，乔灵儿若是个懂事的，就该自己消失。</p>

就算乔灵儿不消失，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乔灵儿消失。</p>

她才不会傻到替旁人做嫁衣。</p>

重九，只能是她的孩子。</p>

将来，把控他、拿捏他的，只能是她。</p>

早朝毕，阿九来了祥云轩。</p>

他径自走到偏殿，来看躺在榻上的重伤少年。</p>

赵如云坐在一旁。</p>

嬷嬷适时地说：“淑妃娘娘守了一整夜，寸步未离。”</p>

阿九轻轻拍拍她的肩，道：“辛苦你了。你颇通医理，有你守着悟儿，朕心甚慰。”</p>

赵如云低头道：“替官家分忧，是臣妾该做的。”</p>

阿九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给朕讲了《吕氏春秋》上的一个典故。”</p>

“哦？是什么典故？”</p>

“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分未定也。分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在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p>

赵如云何其聪慧，马上领悟了其中之意。</p>

她竭力抑制住心头的喜悦，轻声道：“官家，您怎么看这个典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