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恨崖。周九在口中喃喃念了一遍。</p>

他抬起头：“我想去看看。”</p>

方砚山点了点头。</p>

青山陡峭，碧岫堆云。无恨崖，是方圆数百里一座极险幽的所在。怪松搭棚，古藤蟠缠。无恨崖的对面，便是北凉的国土了。</p>

每年的九月初九，母亲会带我来到崖边烧纸。母亲说，父亲当年，便是魂归于此。</p>

如今，拓跋金却也机缘巧合，跌入悬崖。焉知这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果呢？</p>

我们一行人走到崖边的时候，周九的脸色微变。</p>

他抚摸着崖边的一棵松树，低头沉思着。</p>

眼前的一切，似乎让他想起了某件久远的往事，触动情怀。商队。马车。鞑子的突袭。成堆柔软的丝绸下，躲着的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于烽火狼烟中，千里送童。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压低声音告知于同伴：“披肝沥胆，保卫殿下！”</p>

许多碎片的情景在他脑海中闪现。</p>

他忽然捂住头。</p>

灵山见他一脸痛苦，忙道：“阿九，你怎么了？”</p>

周九摆摆手。</p>

良久，他走到那两个黑衣人面前，小声吩咐了什么，黑衣人频频点头，拱手离去。</p>

我踱步至悬崖边，往下看。</p>

隔着云雾，什么也看不清。</p>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我娘算来不过三十许人，却早早地白了头。这苍茫的无恨崖怎配叫“无恨”呢？</p>

不知道周九那日想起了什么。但，从无恨崖回到黑水镇后，他似乎对白锦园、对白家的一切产生了极大的好奇。</p>

方砚山将拓跋金的那枚鹰雕交给了我娘。</p>

我娘欣慰中又有一丝担忧，她轻声道：“没见到那老鞑子的人头，我心中终是不安慰……”</p>

但她到底是喜悦的。</p>

她将那鹰雕攥在手心，看了看方砚山，又看了看我，叹了声：“孩子们长大了。”</p>

又道：“砚山，你是个好孩子。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护着若梨。”</p>

娘的话语中大有深意。</p>

方砚山满眼欢喜，一张方正清朗的脸竟窘得有些红。</p>

他忙道：“白夫人放心。”</p>

他的欢喜像藤，攀爬到我的身上，缠缠绕绕。我的心里、眼里，便都被这欢喜覆满。</p>

娘嘱我与她一起，将爹的灵位抬到院落中，摆上清香，将鹰雕供了上去。</p>

祭祀完，我发现周九一直在盯着我爹的灵牌。</p>

我问他：“你在看甚？”</p>

周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爹叫做白云霄？”</p>

“是。”</p>

“十六年前，他随丝绸商队去过北凉？”</p>

“是。”</p>

周九看我的眼神越发柔和。</p>

他说：“白若梨，黑水镇是个顶好的地方，你爹与你，都是顶好的人。”</p>

“你又没有见过我爹，怎么就知道他是个顶好的人？”我问道。</p>

周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凭直觉。”</p>

我悄悄与方砚山说起这件事。</p>

十六年前。</p>

是昌启十四年。</p>

“昌启之耻”的第二年。</p>

我爹是一个丝绸商人，能跟周九之间有什么瓜葛呢？</p>

方砚山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画像上有几行字。</p>

“这是我托洛阳的亲友打探的消息。”</p>

画像上的人，是周九。</p>

那几行字写的是：皇九子，刘怀，昌启十一年诞于月梨殿。生母漓妃周氏，乃大将军周秉忠之胞妹。襁褓之中，受封端王。颇得上宠。昌启十三年，随圣驾至幽州行宫。蛮人攻入行宫，漓妃魂丧梨花台，端王被掳北凉。朝廷几经交涉，未果。昌启十四年，方得归京。</p>

周是他的母姓，九是他的排行，所以他自称“周九”。</p>

原来他在孩提时代，就已如此凶险坎坷。我唏嘘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