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一路疾驰,终于他在密林中间的大十字转弯的时候分辨了清楚,在大十字,有非常非常浓重的血腥味,这种血腥味向四方发散,弥漫得整个树林以其为中心,由远至近,腥味愈浓,他在穿林来东边的时候,抄的是小桥近路,这种血腥味以极淡的姿态潜伏。
他跪地仔细分辨是否有血迹,而这干干净净的地面仿佛无事发生,没留下一点点杀人越货的痕迹。
大卫只得继续向北急行,他在疾行之中,又隐约感觉到北部的森林里似有黑影时不时地掠过,在他的行路之中,天色已推迟过半,暮色渐临,他加快脚步,因为这个森林还有个别名,夜哭,在夜哭林里面,每天夜幕降临之后,夜哭林里便会传来婴儿的哭声,凄惨缠绵不绝,在夜哭林里待着渡夜的人们,从未在第二个白天活着从那里出来。
大卫甚至有点急了,因为他惊奇地发现,好像自从夕阳正落那时,他好像就误入了密林深处,之后任凭自己多么快速地奔走,自己仍然是在原地徘徊。
大卫眼看天色愈暗,而自己陷在这密林深处,周遭黑影愈聚愈浓,甚至还起了轰隆作响的声音,他只得停下来,停在原地,仔细地听那黑影来去欻欻的声音,那黑影时密时疏,向他身边聚,又像是向着他身后某处流走,而流走之后又重新回他面前聚拢,他凝神聚气,细细分辨,那黑影之中,轰隆声响里细辨可听得婴儿哭声,如开水壶般时而尖促时而低闷,如此反复。
大卫反复听辨,反复记忆,在哭声变得最为低沉时,他扯出箭弓,拉一支满弓箭射向了他身后黑气最浓的位置,一声弓弦鸣响如骤雨中的疾雷,周围哭声化作尖叫鸣泣,仿若千万只鬼魂同时发出悲鸣,之后黑气烟消云散,夜哭林里虽然黑,但是开始照显月亮的光辉。
大卫破了迷局之后复行不过半钟,便到了静夜之中肃穆的焉知祭坛前。
焉知祭坛大如穹盖,连同森林上方的月光一并遮去,肃穆昭彰,仿若千金古重,而且其身有特别的气障笼罩,让人感到万重的威压。飞檐尖顶,悬楔长墀。寂林萧瑟,山鸣回响。
大卫端详了这座如钟鼎的祭坛,喑哑暗沉,其上盘桓着双翅云龙栩栩如生,仔细凝视下竟是振翅若飞破壁入目,大卫立刻强行回过神来,明白几分这祭坛为何弃置许久。
虽然他的记忆不甚清晰,但是朦胧之中他认定这座祭坛与数年前不甚相同,其中变化就在这浮雕飞龙之上。尽管这苍墨老筑凝镇钟平,毫无血污,但是那雕壁龙纹可并非如此。
他用箭头轻轻划开自己的食指,靠近那跋扈的龙纹,在血附上的瞬间,红光撞破,龙身摆动,将大卫紧紧吸住,强大的摄入力量仿佛要将他连同身子强行碎断吞没,大卫急忙使出全力挣脱跳到了树枝之上,那飞龙正化入风中跃向半空血盆大口裂出巨风摧折收敛四面八方的枝叶沙石,大卫恍然大悟到也许这正是村民们尸首无觅的原因,然而贸然进入恶龙身里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先度过今晚,在白天再来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他从怀中掏出事先在大十字最大的古树枝头上绑下的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逆着暴风抛出箭头绳索借力,荡出了祭坛所在的北部深林,而飞龙的吼声并没有接近,很明显,这怪物以祭坛为寄,魂灵无法离开那座建筑,他从村庄的老人听过这种困住魂灵的物件,是以什么为契才会被困在了那里,但是他当时并不以为然。
他迅捷地奔回了家,家外竟燃起了重重火把,将房屋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个火圈,他想起里面的茶花惊异地挑了挑眉头,当青蓝色的魂魄在火圈边缘围绕奔跳歌唱着咒词之时,他更加确信了,他不知在何时中了幻咒。
魂魄歌唱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幻觉之中的大卫越发渺小,而那青蓝色的魂魄却变得愈加妖娆和凶异。
茶花在家里干等着大卫的归家,太阳稍一躬身,这气温便迅速下降,直教她领会冬寒刺骨,她把轮椅推回屋里,掩了门在窗前遥望。
大卫并没有守约,一去便迟迟不归,到天色黑尽也不见半点影子。
茶花听见风推门的声音,她赶紧过去想推上,却使不上力气跌到了地上,突然门外响起了喧闹的众多孩子的祈求哭闹声:“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外面好冷,让我进去……”
这荒郊,从窗子往外望去一片枯草的地方哪来成群孩童呢,门被撞得咣咣响,茶花只能连滚带爬地用身子后背抵住这并不算牢靠的破门,她心下焦急,这大卫再不回来,她就要被鬼生吞活剥了!
大卫终究是彻夜未归,而庆幸地是,经过整宿的不眠抵抗,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外面的孩童便都发出蒸发般的凄零惨叫似是烟消云散了。
茶花扒着轮椅一点点将自己弄直了身子,打开门到外面看了一眼,外面居然是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灿烂景象,门口的枯树居然在阴雨戚号一夜之后,满枝簇拥枫叶倾遥
这……茶花心想,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季节呢?
最开始大卫救我的那天下雨闪电,忽地又下了整月的大暴雪,现在竟是枫叶满枝。‘
季节难辨碍…
她困惑地支着头,手肘拄着轮椅的把手,还有点怅然。
大卫昏迷了多久,他忽然想起一个什么人需要照顾,在这个风云诡谲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死的残废……为什么自己总是能遇见这样的人?他在混沌之中流下了眼泪,悲伤的情绪使他清醒了过来。
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他不要让那悲哀再将他吞噬。
“蔼—”他从幻境中的睡眠积聚了他的力量,重重火焰在他的怒吼之中爆发燃成了一个火瀑瞬间席卷了那小小的火把和幽灵的诡异歌谣,大火燃烧了树木,向森林深处燃烧吞噬过去。
“亲爱的,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逢场作戏,如果说我真的喜欢过他,那也只是非常短暂的,离开你之后的替代。”其中一个幽灵做作地发出妖异似人语般的声音。
“你只爱我一个人,那你证明给我看。”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一阵戚戚呿呿、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在耳边泛过,被大火滤过只剩一层令人心烦的渣子。
大卫周身燃烧着琼琼的火焰,烧着烧着却弱了下来,那些幽灵似乎能吸收不好的心绪,只要大卫心中莫名幽怨的思绪不退,他就没法逃脱这个灭人的幻境。
大卫在火焰中心待久了反而要承受那灼人烈焰反噬皮肤烧焦溃烂的痛楚,噼里啪啦火焰燃烧着他的皮肉那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他想起,暴风雪晴的那天早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唔——他心下有些凉意,他本是个冷静的人,怎会如此难以自控?他此刻的心里,只有愤怒、痛苦、遗恨和不甘,可是他却不想放弃。他想不到,也走不出。
要了结在这了吗?结束这一切。反正其实早就累了,不如就此结束吧。总是孤身一人,说好也不好。
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纷扰思绪,让大卫觉的这些并不是自己所想,他明明是冷静和迟钝的,表面温和庄重内心有时还叛逆讥笑和不屑一顾。
倒也没什么执念能发生在这样的性格上的人身上的啊,爱谁都比不上他爱自己。
安静温柔的火焰温柔地包裹着他,他静静地躺在混合了燃烧的幽灵蓝色的泛紫的银河般的碎星火之中闭着眼睛,悬浮在空中,好像返回襁褓之中在宇宙中淹流。人生漫长的旅途,终于可以停泊一歇。
沉寂的紫火里还流淌着竖琴的音乐,你分辨不清它弹奏的是不是那首doremisolasolamire。
等在门口的茶花都已经拄着手肘晒着太阳睡过一轮睡醒了,她眼看着又日落西山了大卫居然还没回来。
她想了想,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她想起自己工作时的种种不易,和各种人发生的各种争执,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赶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学习学不会日日熬夜的辛苦,被年轻的小姑娘嘲笑自己年龄大,快熬成弱智和精神病了想歇歇好不容易回了一次家被雷劈了还变成了残疾,好不容易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个帮手还不回家把她抛弃了,她顿时心生怨气,愤懑难抑,可是越想她越觉得不对,方才醒悟没准自己是被拐卖了,自己的腿就是大卫弄成这样的,大卫带她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要把自己卖到山里,下了大暴雪没办法去见买家,现在他正在哪个山窝里和买家商量价钱尚未谈拢所以迟迟不归!
想到这里,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指着门前的大树林就骂:“大卫,我xxxxx,xxxxxxxxxxxxx啊啊啊xxxxxxxxxxxxx”
睡梦里已经快进入极乐之境的大卫耳边响起了聒噪且粗俗的一串问候亲戚的粗鄙不堪的名词,给他吓得一个激灵,方从美人娥眉的甜蜜梦里醒转,他忍不住扶起身子侧耳倾听那一串美丽的问候并从额头处浮现了一串探究的大大问号。
他忽然间想起这个有人,并非那个有人,在清明的刹那,那紫色的碎星辰小船雾散烟消,他轻轻地落到了地上,而那方才淹没整个宇宙的泛紫色深夜也出落成了真正的秋高气爽的世界。
大卫从浅浅的树林边缘走出来,原来他离自己真正的家不过千米,他只是在临出森林的时分感染了雾气。
他的身影伴着渐伏于地下的夕阳一样慢慢脱出,在金色的夕阳里走出来的小小黑色身影让正眺望的茶花有点不肯置信。
骂你就出来真是个贱骨头,茶花心里骂道。
茶花看见大卫缓缓走近,孤身一人,头发上沾着隔夜的水汽,面容疲倦倒还带着微笑,看上去很是周正良善,让茶花有一瞬间地疏于提防。
“你在骂我?”
“我……”他是什么顺风耳吗?我可不信他能听见,我就打死不承认,她心想,“没有哇,你是有什么疑心病嘛?”
“无论如何,谢谢你。”他看似很开心地从她身边擦肩过去,在经过她时,微笑地侧头望了她一眼,之后他又瞥了一眼那高高的枫树,此时她正站在之下的那枫树,“连枫叶都缀满枝头了。”
她惊异地看着笑意盈盈的他,向着他看的方向挪了一下,浑然不知此时的自己已推开了轮椅,单薄地立在了夕阳之下,枫树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