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开着车,直接去了医院。
他还跟隋空换了辆车开,丧葬那个面包车开到医院去一看就是拉生意的,余泽去医院鲜少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但眼下谢珞珞发烧,他不能随便找个小诊所给看了。
隋空在电话里愣了半天,问,
“那孔爷那边今天的事儿……”
余泽嗓子里全是着急,挂了档,抱起来谢珞珞,就往发热门诊部跑。
“钱全退了,你们给办。”
“回头我亲自上门致歉——”
隋空“那珞珞要不要请假?”
余泽“麻烦了!”
“……”
到了医院。
这个季节是流行性感冒的高发期,又是大雨天,医院的地板上泥泞不堪,走一步都要打滑十下。
余泽抱着谢珞珞在儿童门诊部排队,谢珞珞烧的两个腮夹红通通,小嘴也干裂发白。很难受,眼睛闭着,小声喃喃着“哥哥,好难受”。
医生给凉了体温,要过去抽血。
谢珞珞虽然迷迷糊糊,但一听说要抽血,说什么都不肯扎针。
医生单子咔咔一开,余泽接过单子,在窗口前低着头谢过医生。
谢珞珞“哇——”的嗓子哭了出来,显然小姑娘十分抗拒扎针。
“我不要打针,哥哥,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余泽火急火燎,行走在人群中,也没顾得上谢珞珞的哭闹。儿童门诊本来哇哇大哭的小孩就多,耳边全是哭声。余泽抱着谢珞珞,拍了拍她的脊梁,拿着单子把人给抱到了抽血化验的地方。
“右手无名指。”戴着口罩的护士,隔着玻璃窗,冰冰冷冷喊道。
余泽坐在凳子上,谢珞珞坐在他怀里。余泽低下头,对着裹在衣服里的谢珞珞,轻声说着,
“珞珞,伸手。”
“扎一下针。”
谢珞珞一听到要扎针,什么都不顾了,“哇”的嗓子又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不要扎针——我不要我不要!”
余泽摸了摸她的脑袋,
“听话,珞珞。你不扎针,病会不好的。”
谢珞珞“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对面的护士快要没耐心了,撕开包装的抽血针尖,尖头冒着冷光。
扎入那细皮嫩肉中,一看就很疼。
“还打不打——”护士皱眉。
余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着护士歉意一笑。
“马上,马上。”
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后面排队抽血的家长都开始着急。余泽没办法了,一只手捂着谢珞珞的后脑勺,把小姑娘硬生生按在怀中。
“珞珞,咱不看,咱不看。”
说着,硬是把谢珞珞拧在胸前的胳膊,给掰开来。
谢珞珞踩着地面的脚,都快要把鞋子给蹬烂。余泽把她的胳膊伸过去,护士冷冰冰地给那细皮嫩肉的小手消了毒。针尖毫不犹豫扎了下去。
“——————”
有时候余泽觉得自己的人生挺茫然的,父亲化疗的时候,他看到那么多的针管子扎入父亲的体内,他都坚强着说,扎上了就好了,治病当然得过程痛苦。
可谢珞珞踩着他的脚,脑袋在他怀里疯狂地往里面钻的那一刻。
小姑娘疼到嗓子都哭哑了的那一瞬间。
余泽忽然感觉到,心脏都在发抖。
医院的化验单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出。
余泽就抱着谢珞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谢珞珞不哭了,但是眼睛还在肿着。
余泽拿着棉签,压在她被扎了一针的右手无名指前,胳膊轻轻地晃啊晃。
“珞珞,珞珞。”
“你看——”
“那边那个小朋友,像不像你刚刚哭的模样?”
谢珞珞抽着鼻子。
“哪,哪里像了……”
余泽低头,把胳膊收紧了。
化验单出来,余泽拿着去给坐诊的医生看。
“细菌感染。”医生对着化验单,指了指上面的白细胞那一栏,
“输液三天。”
余泽抱着谢珞珞,又去缴费的地方,拿了药。
那个时候还不是塑料袋装的药瓶,都是玻璃瓶,还有很多要往里面打的药。
细细的针管,缠成一圈一圈,别在塑料袋中。
“哥哥,我不想打针……”谢珞珞趴在余泽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嘟囔着。
余泽“好,我们不打针。”
谢珞珞“那我们现在是回家吗?”
余泽“对,哥哥带珞珞回家。”
可当余泽抱着谢珞珞又一次坐在输液门诊的房间里。
看到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们忙忙碌碌。
余泽摸了摸谢珞珞的脑袋,站起身,提着那个全都是打吊瓶要用到东西的塑料袋,过去给了正在忙碌护士手里。
单子也压在了桌面上。
谢珞珞迷迷糊糊的看着。
忽然就打了个激灵。
余泽走了回来,身上因为汗水,近乎都要湿透了。
他好不容易可以坐一会儿,刚想要给隋空发个短信。
谢珞珞抓了抓他的衣角。
余泽低头。
谢珞珞“哥哥,我们不是,回家么……”
余泽揽过谢珞珞的肩膀,
“我们,等会儿就回家,好吗?”
“你看那些小朋友,都是要先在这儿坐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谢珞珞瞬间明白了什么。
特别是在看到,那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抱着一篮筐的大大吊瓶。
扭过头来喊,
“谢珞珞——”
谢珞珞瞬间又开始往门外跑。
两个人又把输液室给弄的鸡飞狗跳,别的家的小孩子都在看着余泽和谢珞珞。护士长烦了,直接指着门外,冷声道,
“出去——想好了再进来打针!”
余泽弓着腰,连声道歉。
余泽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摊开泡沫纸壳,坐在地上。他把谢珞珞搂在怀中,小姑娘不停地挣扎着,一个劲儿地踹着余泽。
“大骗子!!!”
“哥哥是个大骗子!!!”
余泽心里不可能不难受。
他交了费了,这针不可能不打,不打的话,珞珞的感冒就不会好。可是一切都好乱啊!余泽被谢珞珞东倒西歪撞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今天原本,他是跟南街的孔四爷说好了,亲自帮他儿子安排丧葬。
死去的孔叔叔,是孔四爷的独苗。
很多年前,余泽被判刑的那阵子,孔叔曾经不遗余力帮着余泽说过话。
这份恩情,余泽一直一直都记得。
余泽仰了仰头,忽然就感觉到眼眶酸涩。他只能抱着珞珞,但仿佛那个小人儿下一秒,就会突然消失。
“珞珞,哥哥,哥哥对不起你。”
“是哥哥,不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或许是觉得,真的太苦了。
珞珞那么小,还要跟着他,吃这种苦。
连个打针,都不能如小姑娘开心。
医院走廊外,行人如流水,人来人往。
每一个人都是匆匆过客,都不会为了谁多么苦过的多么不好,而停下脚步。
雨水和汗水浸泡着余泽的头发,他坐在地上,双腿曲着,架在两侧。
很久很久以后,谢珞珞忽然就停止了哭闹。
她呜咽着嗓子,哭的胸口一抽一抽。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珞珞了啊……”
“你娶了老婆,你娶了林卿姐姐。”
“你不要珞珞了,你不要珞珞了……”
“……”
……
中午一点钟,谢珞珞终于挂上了吊瓶。
小姑娘昏昏睡,躺在余泽的胳膊弯里。余泽抬着头,一点一滴看着那玻璃瓶里往下掉落的药液。
他想啊,他怎么可能不要珞珞了。
“珞珞。”
“哥哥,不会不要你……”
隋空把给孔四爷退的钱的账单给拿了过来。
余泽站在柜台前,口算着算账。
面前还有一大叠的住院医药费。
医保什么的加起来,还是花了不少钱。
“那哥,木制厂那边,欠了的费,怎么算……”
隋空“今天木厂那边刚打了电话,我说你忙,我也在办丧,有什么事回头说……”
余泽叉着腰,把嘴角的烟重重碾在了前面的烟灰缸里。
肩膀上的重量,压的他感觉到胸口呼吸都困难。
“……”
“以后,晚上的活。”
“也接吧。”
隋空“啊?可是,可是……”
丧葬行业里的规矩,晚上魂归故里,夜间不能打扰死者回来看一看亲。
很多户有过逝者的人家,极为厌烦大半夜办丧的。
所以,几乎,没有丧葬行业的店家,晚上接活。
这也导致,夜间的价格,蹭蹭往上涨。
余泽“我他妈才不信那鬼老六!”
“接——!”
……
每年的过年,余泽都是和谢珞珞一起守岁。
今年多了一个林卿,年初二的那天,余泽便带着珞珞和林卿,回林家拜年。
谢珞珞不太开心,她对陌生人有着很大的不适应。林卿回娘家,家里人都在问暖嘘寒。
余泽的身份其实也挺尴尬的,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林卿的母亲拿了些糖人儿过来,想要招呼珞珞来玩。
“这就是珞珞吧?”林母笑道,“哎呀都这么大了……”
谢珞珞露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那金灿灿的糖人。余泽看出来她喜欢,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想要就要吧。”
“……”
谢珞珞窝在余泽怀里,一下午都不出去,到了晚上,大家吃完了饭,林卿的父亲过来跟余泽商量。
林父“小余,这药你拿着。”
余泽低头一看,是林卿的药。
他接了过来,揉着有些疲惫的太阳穴。
林父“听说你这半年,总是晚上接黑活?”
余泽点点头“嗯,钱给的多。”
林父“这还是要小心点儿啊,现在人家,都不太待见接晚上这种。”
余泽答应着,怀里的珞珞动了两下身子。
林父看到珞珞,也跟着笑眯嘻嘻逗了两下,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呀?”
谢珞珞冒出来两只眼睛,抿着嘴不说话。
余泽拍拍她的后脑勺,对岳父笑了笑,
“小丫头,不太适应。”
林父也没当回事儿,哈哈大笑。
林父“对,晚上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余泽“您说。”
林父“卿卿想在家里多住几天。”
“你看你跟珞珞……”
谢珞珞的手紧巴巴抓着余泽的衣服,大大的眼睛看着余泽。
余泽“那行,那我带珞珞先回去了。”
林父“哎小余,也不住两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