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初夏。
临城中考放榜。
全市第一出在了锦水镇。
出成绩的那天,很多人都围着余水丧葬看。都是上初一初二的孩子以及家长,都想要来一睹市中考738分的状元。
市里面两大重点高中抢着要谢珞珞,轮番来余水丧葬做工作。当他们走进那陈旧的二层小楼,看着那一副副棺材板骨灰盒时,招生办的老师们全都惊呆了。
很多年,临城都没有上演过寒门出贵子的现象。
大家都以为,今年中考的第一名,依旧会是市里面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孩。
谢珞珞暑假和余泽去了趟北京,赵来接待的他们。赵来已经在北京城扎根落户,成为大学里面的年轻讲师。
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当年那些事儿,余泽跟赵来也没有那么计较。
赵来开着车,带着谢珞珞和余泽,去逛了逛北京城。
看了日出升起的□□,爬了长城,吃了全聚德烤鸭。赵来一听说谢珞珞是今年临城的中考第一,颇有些笑意地看着余泽。
最后他们去了清华北大。
这里曾经是余泽的梦,十五年前,余泽也曾经坐在教室里,励志将来要考到全国最高学府里来。
余泽看着太阳底下的最高学府,白色的日晷,穿着紫色学士服的年轻人们。他今年三十了,似乎这么多年来放不下的一些心结,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着谢珞珞的长大,也渐渐湮灭在了过去之中。
从北京回去后,谢珞珞收到了临城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谢珞珞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中,那是整个临城最古老且有底蕴的高中,升学率更是在全省排名前三。临城一中为了抢谢珞珞,承诺了三年学费全免,并且给了谢珞珞一间单人宿舍,允许家长去陪读。
余泽可没有功夫陪读,他的木雕厂越来越忙。余泽计划着再过两年就在市里买套房子,等珞珞高三的时候搬过来,好让谢珞珞能够和别的小孩一样,天天上下学比较方便。
谢珞珞却有些想住校,学校同意了保留谢珞珞的单人间,又给她免费申请了住宿的床位。
新生开学那天,余泽陪谢珞珞去了一中。
这里曾经,也是他的母校。
临城一中分为东西两个校区,在市东沿海的东校区是新建立的。余泽读高中那年,东校区才刚刚建立,现如今也已经有十五年了,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已经长到了很高很茂密。
余泽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一座座红色的教学楼。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再一次站上这片土地。
来接送小孩的家长,抱着大包小包,往军训宿舍楼走。
谢珞珞跑去看分班,临城一中一直以来就走高一高二不设立重点班,高三才把年级前三十名分出来成为尖子班。但依旧会存在和曙天中学一样的毛病,家长势力大,把那些优秀到老师搓成一个班子,然后蜂蛹着把自家小孩往里面送。
高中的分班,谢珞珞终于不再被分到那种隐形势力班里了。
但也依旧是很棒的班级,班主任是一位教化学的老师,四十五岁左右,是全省化学教研组的骨干教师。
余泽看到了红纸上18班的班主任名字,他先是一愣,这个名字在他记忆中挥之不去,逃避了很多年。
却没想到,会再次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
很多家长都在围着老师说话,谢珞珞的班主任姓“滕”,大家都叫他“滕老师”。
谢珞珞收拾好军训的宿舍,回头去找余泽。
却意外碰上了来看学生搬宿舍的滕老师。
滕老师拿着花名册,对着每一个宿舍里点名。宿舍里的女生们已经有人跟滕老师很熟悉了,她们有些人暑假里上过高中预科班,提前学习高中知识。谢珞珞不需要,感觉那就是小儿科。
“三号床……谢珞珞。”滕老师对着花名册喊。
“到!”谢珞珞从挂好的蚊帐里冒出个脑袋来。
滕老师递给她一张表,
“填一下。”
“家长姓名,手机号。”
一个班级小孩那么多,每年初一做班主任的多数都是从高三下来的老师,既要送上一届的毕业生,又要兼顾下一届的新生。
难免没怎么详细翻阅自己班上学生的信息。
谢珞珞拿着黑笔,在家属那一栏,填了【哥哥余泽】。
上铺的女生突然探出来一个头。
看到谢珞珞写的。
“哇!你就是谢珞珞啊!”
谢珞珞“啊……啊。”
女生瞬间崇拜,
“天!全市第一!”
“女神啊!”
谢珞珞低下头,笑了笑。
她把表格填好,递还给班主任。
班主任接过表格,看了一眼。
“……”
“谢珞珞,你父母呢?”
“你只有一个……哥哥?”
谢珞珞丝毫不避讳,点了点头,
“嗯。”
“我父母早就过世了。”
“我是我哥养大的。”
班主任又看了一眼,最终手指刮着“余泽”那两个字,没有再说什么。
余泽站在女生宿舍楼的下面,双眼放空了地,看着对面的广场。
有路过的高年级学生,手牵着手,悄悄打量他。
“我艹,那个穿白衣服的男的好帅啊!”
“是我们学校的吗?新生吗?感觉不像新生。”
“肯定不是,估计是来送学生的家长吧?谁家的哥哥?”
“欸……感觉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呀。”
“去去去,你看谁都眼熟!”
“……”
不一会儿,身后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余泽回过头去。
看到滕俊华,站在台阶上。
风吹着滕俊华已经花白了的头发。
也吹拂着余泽白色的衬衣领子。
“……”
余泽的眼神一变,像是有万千思绪窜涌而过,闪过一道烛火的光。
不过很快,又变回了一滩水的平静。
他笑了笑,点了下头。
声音发涩,
“老滕……”
滕俊华打量着余泽,打量了好半天。
眼眶中突然就蓄起了一层泪。
“余泽。”
“真的是你……”
余泽嗯了一声。
滕俊华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余泽。
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余泽有些不自在,任凭过去的班主任抓着自己,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余泽啊……”
忽然间,滕俊华就开口道,
“这得,多少年了。”
余泽“十五年了,老师。”
滕俊华“你这小子……这些年,怎么样了啊?”
余泽“还行,挺好的。”
“02年那会儿出来的,后来就一直在临城,我爸那老家锦水镇。”
滕俊华“继续,往下读书了吗?”
余泽“没。”
滕俊华“那现在……?”
余泽突然自嘲了一下,当年他们班就是重点班尖子班,四十个学生,三十五个考上了重点大学。
大家这些年,混的都挺不错的。
余泽“前些年干了我爸的老本行,开丧葬,给人送棺材送骨灰。这两年在市中心那一带建了个木雕厂,往南方揽揽活。”
“啊……这样啊。”滕俊华目光一黯淡。
的确是,说不出来的遗憾。
滕俊华“这样,也挺好,也挺好。”
余泽笑了笑。
两个人沉默了好半天,大太阳挂在树枝上,蓝天都被晕染成油彩画。
有学生家长下楼来,看到滕老师,兴高采烈打着招呼。
又看到站在旁边的余泽。
“哎呀呀!这不是谢珞珞的家长嘛!”
那个女人就跟看到了佛爷,崇拜地窜到余泽面前来,眉开眼笑,
“全市第一啊!怎么教育的孩子啊!”
余泽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随着说话声象征性点了点头。
女家长“真好,真好。”
“一想到我孩子跟全市第一一个班,哎呀这个美啊!”
“还有这么好的班主任……”
滕俊华这才想起来,余泽是代表谢珞珞的家长,过来送孩子。
待到家长走后,滕俊华翻了翻手里的填表,抬起头来问余泽,
“你之前结婚……珞珞是新娘子那边、带来的?”
余泽眨了眨眼。
风吹动着她雪白的衬衫。
吹出一个鼓包。
半晌,他微微一笑,眼睛往下弯,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温柔地情怀。
“不。”
“怎么说呢,有些复杂。”
“十年前吧,刚出狱那阵子。在医院门口揽活,刚好碰上的。”
“珞珞她爸妈,走了。她家里亲戚分刮她家的财产,把她丢在医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