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中式的茶楼，面积不算大，但环境安静，装修得体。虽然我完全不懂做生意，但一圈转下来，还是甚合我心意。茶社老板名叫阿吉，大约三十多岁，很瘦，文文静静，跟毒药看上去比较熟。</p>
“真决定来北京，不会改主意吧？”阿吉问他。</p>
“决定了。”他说，“不改。”</p>
“你深圳的店都卖掉么？”</p>
“差不多吧。”</p>
“说起来你那几家店位置好，生意也好，你舍得？”</p>
他拍拍阿吉的肩说：“这么多废话，你是不是舍不得把店转让给我了？”</p>
“我是要现金的，要不是手头紧，我还真是舍不得放手。一家店开久了，感情上也有依赖。”阿吉说。</p>
“我明早的飞机，会尽快把钱准备好，你就放心吧。”毒药说。</p>
“那没问题。”阿吉一面说，一面看看我。</p>
“我老婆。”毒药介绍。</p>
“你老婆太多，我分不清。”阿吉笑着，带我们走进一间VIP包间，刚坐下来，他就对毒药说：“身份证给我去复印一下，有些手续我可以先办起来。”</p>
他掏出钱包，爽快地把身份证递给了阿吉。</p>
阿吉起身出去了，我低声问他：“身份证就这样随便给别人？”</p>
“朋友嘛。”他说。</p>
我职业病犯了，叮嘱他：“还是最好别这样。”</p>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我，招呼我说，“我来教教你茶艺，你学会了以后好侍候我。”</p>
“不学！”我没好气，“反正你多的是老婆侍候。”</p>
“听那家伙胡扯！”他哈哈笑，伸手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他给小茶壶倒上矿泉水，放到底座上开了电源烧起来，又将茶叶送到我鼻子底下让我闻：“香不香？这是五年普洱。”</p>
“为什么会喜欢茶？”我很奇怪。</p>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当律师？”他从来都不会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p>
“也许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安全感吧。”我笑着说，“爸妈都死得早。被人领养，处处看人脸色。虽然我爸对我很好，但感觉上总要仰人鼻息，生怕哪里做不好，让别人不开心。”</p>
“以后不会了。”他臭显摆地说，“以后这个世界上，你只需要看我一个人的脸色就好。”</p>
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p>
“说。”</p>
“艾叶镇，那个曾经在建设中的——马小卓的花园，其实我是见过的。”</p>
“哈哈，是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自我解嘲地说，“年轻的时候，谁不干点冲动的傻事。”</p>
“谢谢你。”我认真地说。</p>
“谢谢有啥用，”他看着我说，“也没见你哭着喊着满世界找我？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叫你给我泡个茶还叽叽歪歪！你说说看，将来我还能指望着你给我生儿育女做贤妻良母？”</p>
生儿育女？他未必也想得太远了吧！</p>
“你可别偷懒，至少要给我生三个。”他说，“麻将才能凑齐一桌。”</p>
我正想骂他想得美，他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然后走出了包厢去接。</p>
我只听到他一声亲切的“喂！”以及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p>
好几分钟过去了，他没回来。</p>
我想我能猜到那是谁的电话。这十几天里，这是我们都一直回避的一个话题，我给他足够的自由，是相信他一定能像他所说——处理好。</p>
没有婚约，没有感情，处理好。</p>
我也没有理由不信他。</p>
茶几上的水开了，我独自冲茶、品茶。看窗外，天色并不大好，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但还没够那个劲儿，云团仍在酝酿中。</p>
一壶茶从热到凉，他还是没有进来。</p>
其间阿吉倒是探头进来看了一次，我指指屋外，他就知趣地关上了门。侧耳细听，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在走廊那头讲话的声音，但当然听不到他在讲些啥。</p>
我盯着手腕上的手表，足足半小时过去了。说起来，我和他之间，好像从来就没通过如此长时间的电话。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胸中的一股无名怨气越涨越满，抓起一个瓷杯用力捏来撒气，却没想到茶杯质量出奇的好，我捏得手发软，它都没有一点点要碎裂的意思。</p>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终于推门进来，手机塞进口袋，微笑着问我：“怎么样，茶好不好喝？”</p>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迅速地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p>
“坐下！”他一面倒茶一面冷静地命令我。</p>
“要下雨了，你也赶紧回宾馆吧，我可以自己打车回——”</p>
“别他妈给我装！”他指着我说，“马卓，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敢把你整个人拆了，不信你可以试试！”</p>
“不是的。”我可不想在茶楼里跟他硬碰硬，也绝对相信他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只能强作镇定地说，“家里有点事，我爸在催我。”</p>
“怎么，就许他整天跟夏花卿卿我我，不许你坐在这里陪我喝一杯茶么？”</p>
“你讲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p>
“那你得教我。”他说，“我这人没文化，比不上你那些朋友。”</p>
他又话里有话了，我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他给我台阶下，起身一把把我搂到他身边去。掏出一包烟来，吩咐我说：“抽一根替我点上！”</p>
看在他只有一只手自由的份上，我满足了他。</p>
他亲我的脸颊，算是求和。</p>
“我们回宾馆吧，”他说，“我很累了，明天还是早班飞机。”</p>
“既然那么多话要讲，可以坐晚班飞机飞回去讲的。”</p>
他哈哈大笑，放在腰上的手加大力度，疼得我眼泪都快要出来了。</p>
“我就喜欢你吃醋的样子，”他说，“找抽又欠扁，可爱得要命！”</p>
算了，既然他自己都说自己没文化，我也就厚道点，不挑剔他的语病了。</p>
那晚，我实在拗不过他，跟着他回到了他的住处。趁他洗澡，我给阿南发了条很长的短信：“他明天早班飞机要走，我今晚陪他谈生意，会很晚，就不回家了。请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非常抱歉，让你担心。”</p>
发完这条自欺欺人的短信，怕阿南打电话来询问，我又自欺欺人地关掉了手机坐在那里发呆，直到他洗好澡，换好衣服出来。把一块浴巾丢到我脸上，对我说：“替我擦擦头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