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等待自然是可耻的,我羞于告诉任何一个人,当然最最羞于告诉他。</p>

我原以为,若他能真正找到心中所爱,我一定是走得最潇洒不会回头的那一个,却未想,结局明朗的那一刻,我却最最输不起。</p>

我输不起青春岁月里美好的守候,以及初初萌动的如同盛满露珠的荷叶那样的爱。</p>

其实,就在狠心说出那四个字以后,我就该知道,消失了的,不会再重来;逃离了的,不会再拥有。</p>

是不是误会,此时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尽管我在心里,已经替他想好了千百个解释的理由。</p>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再见到陈果。那天我去街上采购,累了,走近一家麦当劳想买杯“麦乐酷”喝。忽然看到柜台里的她,她穿着制服,笑容可掬,正在给一个小孩子递上一个甜筒。我疑心我看错,仔细一看,果真是她。</p>

我没有买任何东西,匆忙退出。</p>

其实我完全不必怕她。</p>

但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像又输了。我从来都是依附着别人长大,没有自己赚过半分,更别说像她这样在快餐店辛苦打工。她明朗动人的微笑让我有种从没有过的心悦诚服。</p>

坦白说,以前我老觉得她着装老气,发型凌乱,步伐难看,没有特长和天分,五官平常到掉在人堆中无法辨认出她的面目。除了跟我抢路理时的咄咄逼人,我看不到她任何的优点。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我决不会把这样一个普通到俗气的女孩当作对手。但现在,她的右手上却骄傲地拎着一个装满蔬果的菜篮。</p>

她已荣升为他的厨娘,烹调佳肴,调味幸福,这份恋情堪称修成正果。</p>

所谓“命运的裁定”,原来是令米砂远走高飞,令陈果成为最后一站公主,叫我不得不折服。</p>

那些日子,我还喜欢上了跟江爱迪生聊天。就是他,一个摄影师,把醒醒和过去的岁月一并带回到了我的身边。</p>

我跟他完全不熟,所有的了解都只是通过QQ上跳跃的一个头像,但跟陌生人倾吐让我无所顾忌。总要有人见证我年少的美好友情,它不能就这样被一笔带过,任岁月就此将它淹埋,我不甘心。好在我的聆听者是个超级有耐心的人,他对我讲述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地感兴趣,恨不得我能讲得越多越好。</p>

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姓江的爱上了醒醒。醒醒又有人爱有人宠了,噢,她天生是讨人爱的姑娘,米砂却从来都不是。杂志书上说的关于“爱情运”的高低,大抵就是如此吧。</p>

“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吗?”有一天,江爱迪生给我建议说,“你反正也是从北京转机,我觉得,你在出国前最好来看看她。”</p>

我首先想到的是拒绝,“她的病好不容易好,一切重新开始,我不想勾起她不快乐的回忆。”</p>

“遗忘不是好办法,因为好多事情除非患了失忆症,否则根本没法忘,坦然接受过去,才可以更好地出发。”</p>

这个怪名字的家伙,他是在劝我吗?</p>

“来吧。”他说,“我来安排。”</p>

那些天我又开始苦练厨艺,我要把生疏的一切练回来,等我见到醒醒,一定要给她做一桌好吃的东西。最享受的人当然是米砾,不管我做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有一次甚至破天荒地拍起我的马屁来:“米二,我以后能娶到你这样贤惠的老婆就好了。”</p>

“那还要懂得珍惜。”米诺凡插嘴。</p>

“你是经验之谈么?”米砾这个不怕死的,居然敢这样子和米老爷对话。</p>

米诺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米砾,什么也没有说。</p>

傍晚时分,米砾跑到我房间里来,我们透过窗户,看到米诺凡又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米砾摸摸头对我说:“都要走了,他还这么辛苦劳作,老男人的心思真弄不明白。”</p>

“你今天不该那么说他。”我说,“或许他心里不痛快。”</p>

“你多虑了。”米砾说,“男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米老爷是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p>

“你为什么不大声喊出这一句?”</p>

我话音刚落,米砾已经推开窗,面对着窗外的米诺凡,竟然大声用英文唱起了《我的太阳》:Oh my dad, oh my sunshine!他的美声严重走调,荒腔走板,我笑倒在床上。</p>

而窗外那个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大剪子的男人,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要命的羞涩。</p>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子的新生活要开始了。我的,米诺凡的,米砾的,我们是注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谁也不能失去谁,谁也不可以让谁失望。</p>

临走的前一晚,我去看左左。她兴致特别高昂,放下酒杯,一直喊着有礼物要送我。</p>

我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看到了“礼物”——那是我作词,她作曲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微雪》,她已经将它制作好,放进了一个崭新的Ipod。</p>

“送你。”她说。</p>

“这么好。”我说。</p>

她紧紧拥抱我,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忧郁得让我抓狂:“明天就走了。”</p>

“你不许想他。”我推开她,很严肃地对她说,“你要有新的开始,必须。”</p>

“也许吧。”左左说,“我为追他回国,他却去了国外,一切都是天命,说起来是不是很可笑?”</p>

“爱情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我说。</p>

“不。”她纠正我,“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p>

我反问她:“不被接纳,甚至被欺骗,伤害,难道也是美好的吗?”</p>

她看着我,两眼放光地肯定地说:“如果你真的爱这个人,就是的。”说完,她把Ipod替我打开,耳机塞到我耳朵里说,“来,听听咱俩的杰作。”</p>

我闭上眼,耳边传来的是左左动人的歌声:</p>

我靠过你的肩</p>

你没吻过我的脸</p>

难过的时候</p>

我常陪在你身边</p>

朋友们都说</p>

这种关系很危险</p>

暧昧是最伤人的</p>

常常还没有开始</p>

就已经走到了句点</p>

我们的爱</p>

也许只是一场细微的雪</p>

落进地面</p>

转眼就消失不见</p>

但那些甜美的错觉</p>

已值得我长久地纪念</p>

至少爱与不爱</p>

你从没对我敷衍</p>

嘴角努力上扬</p>

快乐就记得多一些</p>

不那么贪心</p>

遗憾就一定会少一点</p>

陪你走的路</p>

真的没想过永远</p>

每次欲言又止后</p>

寄给自已一张明信片</p>

我们的爱</p>

哪怕只是一场细微的雪</p>

却化做我心底</p>

这些年汹涌的思念</p>

我的男孩你早已不见</p>

只有潮湿的风提醒我</p>

有一朵花曾经</p>

放肆地开过春天</p>

虽然歌词出自我手,可我为什么居然能听得泪流满面?</p>

“别哭,米砂。”左左拥抱我,替我擦掉泪水说,“坚强的姑娘才是好姑娘。”</p>

“我爱他。”我抽泣着说,“我真的很爱很爱他。”</p>

“我知道,我知道。”左左拍着我的肩,像哄一个孩子。我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像儿时的么么,那气息让我觉得安稳,让我变成前所未有的强大。于是我请求左左,这是一个在我心里藏了许久许久却一直不敢提出来的请求:“告诉我妈妈的故事,好么?”</p>

“你一定要听么?”左左问。</p>

“是的。”我咬咬牙说。</p>

“好吧,我讲给你听。”左左说,“那一年,我应该是十二岁,你妈妈离开你们来加拿大,是为了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她还想继续上学。你爸爸不同意,觉得她应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于是她私自跑来,没有钱,经济上很是窘迫。后来经朋友介绍到我家来,教我弹琴。我和她相处得很愉快,她常常跟我谈起你,还有你哥哥米砾,她说你们是如何如何可爱,她是如何如何想你们。等到她学成,一定会把你们接来,全家团聚。你妈妈真的很好,她是天生的艺术家,我以前憎恶弹琴,是她让我认识到音乐的无穷魅力。可惜,她只做了我两个月家教,米砂——你确定你要听下去么?”</p>

我控制住自己,用尽量不发抖的声音说:“是。”</p>

“有一天夜里,她从我家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左左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她死得很惨,遇到变态杀手,那是华人在加拿大非正常死亡事件里闹得最轰轰烈烈的一次。你爸爸闻讯赶来,在她墓前一直跪了三天,不吃不喝。他告诉我们,当初你妈妈走时,他没有给她钱,就是想她吃不了苦,能乖乖回去,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米砂,这件事是你父亲一生最大的隐痛,他瞒着你们,是担心你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此事愧疚,不再去爱,不再动心,心里只住着你妈妈一个人。就算永远阴阳相隔,他也从不曾改变,米砂,你爸爸,才是一个真正懂爱的值得尊重的男人,我爱上这样的男人,尽管他从来都没爱过我,我也不丢人,对不对?”</p>

那一夜,我告别左左,将歌声放到最大,插上耳机,任音乐在我耳旁轰鸣。我一个人双手插袋,荡过这座城市里最繁华的一条马路。</p>

这是铭记了太多欢快和惆怅的一条路,这条通向天中的路,这条他发生车祸的路,这条和他并肩奔跑过的路。重走一遍,仿佛唤醒了一切死灰般的记忆。走了很久很久,我不知不觉竟然又着魔般走到他家窗前。里面透露出微弱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但因为有窗帘,我一直没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p>

尽管如此,我仍然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又感到细雪落在我发烫的耳朵上,我才慌忙苏醒过来。我取下我的Ipod,又将他配给我的钥匙用包装盒上的丝带打成一个结,算做我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默默放在了他家门口。我承认,直到那一刻我仍然幻想他会忽然打开门,惊讶而欣喜地喊着我的名字:“米砂,你来了?”</p>

心里的声音却艰难地说:不,永远不会了。</p>

我凝视那根黄色的丝带扎成的灿烂的蝴蝶结,知道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这一切就像一句我最爱的歌词:而我终究要离开,像风筝,飞向很蓝的天。</p>

米砂,你要勇敢。</p>

Please be brave,永远不忘记。</p>

(终)</p>

(/78034/78034276/2787963.html)</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