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p>

好一会，元娘才止住咳嗽。</p>

伸开手掌一看，手心里一团暗红色的鲜血。</p>

大太太看着吃惊，脸上却不露诧异，忙叫了丫鬟们过来给元娘清洗，嘴里却安慰着元娘：“没事，没事。你是郁气攻心，现在吐出来了，很快就会好了。”</p>

而元娘望着手掌心里的血，眼角沁下一滴泪。</p>

“没事的，没事的。”太夫人有些底气不足地安慰她，“你是郁气攻心，吐出了就会没有事。”</p>

机敏的丫鬟们已打了水上前，或跪着端了铜盆，或猫腰帮她褪了镯子，轻手轻脚地帮她洗干净了手。</p>

元娘的贴身丫鬟绿萼眼里含泪地上前喂茶给她喝：“夫人，您漱漱口！”</p>

元娘呆呆地任她服侍自己喝茶，神色木然地任她服侍自己重新躺下。</p>

看着这样毫无生气的媳妇，太夫人不由心里一酸，想到她刚嫁进来那会。</p>

巴掌大一张莹玉的小脸，看人的时候目光清澈又明亮。小四望向她的时候，她眸子里就会闪烁着欢快的光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光芒再也不见了？孩子流产的时候，她虽然伤心，却还安慰小四；纳文氏的时候，她虽然不快，但有时还会目带戏谑的目光调侃小四；说她以后难以生育时候，她虽然悲痛，却性如蒲苇没有放弃……是什么时候呢？</p>

好像是从怡真搬到韶华院之后……安儿死后，怡真一直住在正屋，几次提出来要搬到后花园里的韶华院，都被小四拦住了。后来有人给元娘介绍了个看风水的，那人说元娘住的地方与她的八字不合，所以她子嗣艰难，还指点她，说她住到坤位，这样有利于子嗣……徐府的坤位，正是正房的位置。怡真听了，执意搬了出去……后来，两人同出同进的时候就渐渐少了，再后来，小四去打仗，两人之间就几乎不再说话了！</p>

太夫人眼角微涩，看着绿萼服侍完元娘退下去，元娘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她紧紧地攥住太夫人的胳膊，就像攥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娘，娘，我不能丢下谆哥，我不能丢下谆哥……您救救我的谆哥……您还记不记得，大夫说我不能生了，我不信，您也不信，到处给我求医问药。什么样的江湖郎中您都礼贤下士，什么蝎子蛤蟆我都尝遍……好容易怀了谆哥，您带着我去庙里谢菩萨。晚上庙里凉，您怕我受不住，把我的脚揣在怀里……”</p>

太夫人再也忍不住，泪如滚珠般地落了下来。</p>

想起自己长子夭折，二儿子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走了……谆哥是元娘的亲生子，更是自己最看重的孙子！</p>

“你放心，你放心，我帮着带着。养在我身边！”太夫人掩面而泣。</p>

元娘却“啊”地一声惊呼：“娘，怎么天突然黑下来了。”说着，两手在空中乱摸，“娘，娘，你在哪？”</p>

太夫人忙去携媳妇的手，却有人先她一步握住了元娘的手：“没事，没事。你好生躺着就没事了。”</p>

温和宽厚的声音，带着镇定从容的力量，让元娘突然间安静下来。</p>

“侯爷，侯爷……”她紧紧攥住那个温暖的手，却不知道自己力气小的可怜。</p>

“是我。”徐令宜的声音平静如昔，听不出来与往日有什么不同。</p>

太夫人忙站了起来，把地方让给儿子坐下，又指挥丫鬟们端了安神汤来。</p>

徐令宜亲自接了，低声地道：“药煎好了，喝了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p>

元娘一声不吭，由徐令宜服侍着把药喝了。</p>

徐令宜安置她重新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元娘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徐令宜的衣角：“侯爷，我是不是要死了？”</p>

徐令宜怔了半晌，道：“你好好养着，别操这些心。”</p>

“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点的安祥，“我们夫妻一场，我想求你一件事……”</p>

“你说。”徐令宜垂了眼睑。</p>

“我死了，你从我妹妹里挑个做续弦吧！”</p>

所有的人全怔住，丫鬟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屋子里仿若沉水般的凝重。</p>

徐令宜看了看满屋子静气屏声的丫鬟、媳妇、婆子，目光微沉：“好！”</p>

元娘侧头，空洞的眸子没有焦点地到处乱晃。</p>

“我答应你了。”徐令宜声音很轻，“你好好歇着吧！”</p>

太夫人望着表情平和的元娘，不知道为什么，脑海是里突然浮现十一娘那恬然娴静的脸来。</p>

元娘睁着一双大眼睛，努力地寻找徐令宜。</p>

徐令宜思忖片刻，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商量岳母的。”</p>

元娘听着，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p>

徐令宜看的明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吩咐陶妈妈：“你派人去弓弦胡同，请罗家大太太来一趟。”</p>

陶妈妈应声而去。</p>

元娘嘴角翘起，绽开一个笑容，歪着头，沉沉睡去。</p>

徐令宜看了妻子一会，站起身来搀了太夫人：“娘，我扶您回去。”</p>

太夫人点头，把元娘交给了陶妈妈。</p>

两人一路沉默回了太夫人的住处，丫鬟们服侍太夫人更衣梳洗，母子俩坐到了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丫鬟们上了茶，杜妈妈就把屋里服侍的全遣了下去。</p>

“这个时候去请亲家太太来，不大好吧！”太夫人声音里透着几分迟疑。</p>

徐令宜望着玻璃窗外已绿意荫荫的杏树，淡淡地道：“她既然说出这一番话来，想必已衡量良久，深思远虑过了。我要是猜得不错，她们母女应该早就定下了人选，只等着机会向我提罢了。”</p>

太夫人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她眼角微挑，冷静地道：“那你准备怎么办？”</p>

“娘和大太太商量吧！”徐令宜回头望着母亲，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她怕的是谆哥长不大，我也不放心。就随她的意思吧。她觉得谁好就谁吧！”</p>

“你啊！”太夫人望着儿子摇了摇头，“亲姊妹又怎样？要反目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反目？她挑了自己的妹妹，就能保证谆哥没事。我看，要是万一她真的挺不过这一关，谆哥还是抱到我这里来养吧！还可以和贞姐儿做个伴。”</p>

徐令宜有几分犹豫：“您这么大年纪了……”</p>

“又不是要我亲手喂饭喂水的。不是还有乳娘、丫鬟、婆子吗？”太夫人笑道，“再说了，他到我这里，我这里也热闹些。我喜欢着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