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寺里的那棵姻缘树据说是百年梧桐,实际怕不止百年。</p>
此树树干粗壮,有壮年男子展臂之宽,高不见顶,仿若一棵通天巨树立在天地间。</p>
枝叶繁茂,树冠似一把巨大的伞盖,上面缀满了写着名姓的红木牌,一眼望去,述不尽的人间相思意。</p>
梧桐树种在寺中一方宽院里,院中有一小禅房,一名小沙弥被派来禅房中看护姻缘树。</p>
禅房外的屋檐下摆了一张方木桌,桌上摆有笔墨和与树上挂着的相同的木牌,想来是为香客提供。</p>
李鹤鸣踩着雨走到院中时,何三正背对他弯腰趴在桌上,拿起笔,偷摸着在一块木牌上写不知哪家姑娘的名字。</p>
他人长得五大三粗,字也识得不多,写个名字真是要为难死他。</p>
小沙弥看过许多来求姻缘的香客,羞涩腼腆的有,百般纠结的有,见何三提着笔迟迟落不下去,也只是在房中微笑望着他,并不出声打扰。</p>
踯躅煎熬,都是姻缘连成的一环。</p>
男人当建功立业,来求姻缘这等囿于儿女情长之事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p>
是以何三刻意撇开来一众兄弟偷偷摸摸独自前来,没想却被李鹤鸣撞见了。</p>
何三皱着眉头,在木牌上小心翼翼写下歪歪扭扭一个白字,但后边那个“蓁”字死活想不起来该怎么写,于是只好和木牌面面相觑。</p>
他没了辙,想着干脆在牌上画个姑娘的小像,天上管姻缘的神佛仙子想来都聪颖无双,必然知道他所属意的是哪位动人的姑娘。</p>
在他纠结之际,李鹤鸣已经提步走了过来。</p>
高大的身形挡去自厚重云层透落下的暗淡光线,何三下意识捂住木牌,不耐烦地转头看去,瞧见是李鹤鸣那张冷脸后,立马收起木牌,面色严肃地站直了身:“镇抚使。”</p>
其他兄弟们已经马不停蹄押着反贼下了山,只有何三听李鹤鸣的令带了一小队人留守寺中听候安排。</p>
两人在此处碰上,何三半点没想过李鹤鸣也是来求姻缘的可能性,只慌张自己玩忽职守被撞见,许是要遭一顿数落,或许那点子塞不满口袋的俸禄也得扣下十之一二。</p>
但李鹤鸣压根没看他,语气平平应了一声,而后从桌上的木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牌子中挑了块干净的出来。</p>
何三见此,愣了一瞬,但他在李鹤鸣手底下当惯了差,遇事时有时候手脚比脑子反应更快。</p>
他下意识让开位置,把手里的笔递给了李鹤鸣。</p>
李鹤鸣也不扭捏,伸手接过,将木牌放在桌上,微弯着腰,提笔大大方方在牌面上写下“林钰”两个字。</p>
他不似何三一般遮遮掩掩,神色坦然得不像是在写姑娘家的名字,而像是在给他已经离世的母亲祈阴福。</p>
这木牌和墨是特制的,墨一沾上去就浸入了木纹,无需风干,日晒雨淋也难掉色。</p>
李鹤鸣写完把笔递还给何三,淋着雨走到树下,将木牌往上一抛,木牌上拴好的红绳便稳稳挂在了一根伸出来的结实枝头上。</p>
看似随手一抛,但牌子却挂得高。</p>
何三那儿名字还没写完,他这已经算求完了姻缘,也不对着树念叨几句,挂完牌子就走,一刻都不多留,拜姻缘拜得随性得很,看得何三震惊不已。</p>
小沙弥也觉得新奇。旁人在这求姻缘,没有一刻钟是走不出这院子的,好似不扭捏一番都好似对不起这满树的木牌子。</p>
何三见李鹤鸣快走出院子,回过神似的提声唤道:“镇抚使!”</p>
李鹤鸣回过头看他:“何事?”</p>
何三抬手挠了挠头发,不太好意思地道:“那什么,您知道白姑娘的名字怎么写吗?”</p>
李鹤鸣通晓朝堂上下几乎所有官员名姓,知道的姓白的人家没有二十也有十家,他问:“哪位白姑娘?”</p>
何三道:“白蓁!教坊司的那位,您上次见过的。”</p>
李鹤鸣思索了片刻,问:“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p>
“对!”何三傻笑道:“是这个蓁字。”</p>
“草头,下面一个秦。”李鹤鸣道,他说着看了何三一眼:“秦字会写吗?”</p>
何三咧开嘴角:“会!多谢大人!”</p>
泽兰受王月英的意来请李鹤鸣时,恰听见两人这番谈话。</p>
她没听见开头,也没看见李鹤鸣往树上抛了她家小姐的姻缘牌,就从“教坊司那位,您上次见过”这句叫人误会的话听起。</p>
她心中顿时只一个念头,李大人平日里瞧着正儿八经不苟言笑,怎么也是个喜欢上秦楼楚馆的主。幸亏当初小姐退了他的亲,不然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p>
泽兰年纪和林钰差不多大,却不比林钰藏得住事,那表情落在李鹤鸣眼里,几乎是将心里话摆在了脸上。</p>
泽兰见李鹤鸣看过来,背上寒毛一立,忙垂下脑袋,开口道:“李大人,我家夫人请您过去,想当面谢谢您救回小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