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鸣离开骆善家中后,又跑了一趟关押罗道章的牢狱,当真是半刻不得闲。</p>
何三听说他来了,忧心忡忡地将笔墨未干的供词呈到了他面前。</p>
狱中光线昏暗,李鹤鸣接过供词眯眼对着烛光看了一眼,问何三:“招了?”</p>
“招了,两鞭下去就开了口。”何三皱眉:“但招的人不对。”</p>
李鹤鸣看向他:“谁?”</p>
何三抬手在身前悄悄比了个“六”,他这个“六”字比得胆寒,总觉得自己官职不保。</p>
何三道:“上回王常中一案属下记得这位爷也牵扯在其中。”</p>
李鹤鸣笑了一声。</p>
何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笑搞懵了,不知道哪里惹他发笑。他有些忐忑地问李鹤鸣:“镇抚使,这还审吗?”</p>
“为何不审?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叫他把肚子里藏的东西全倒出来。”李鹤鸣将状词递还给何三,拍了下他的肩,沉声道:“费些心,把人留住,别让无常糊里糊涂地收了。”</p>
何三正色道:“是。”</p>
以往这种牵扯深远的大案,李鹤鸣多会亲自负责,可这回他刚来,却是交代完立马又要走。何三下意识叫住他:“那要是……?”</p>
李鹤鸣刚器重他两句就听得他叫唤,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三岁稚子没了娘也会吃奶。你当了这么多年差还不会审人?自己拿主意。”</p>
何三被他几句话骂得头往后一缩,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心道:这是哪只王八点了阎王窝,害得我在这儿挨骂。</p>
心里燥归燥,但他嘴上却依旧应得快,扬起嗓子冲着李鹤鸣的背影道:“属下领命!”</p>
李鹤鸣走出牢狱,伸手摸了摸怀里还剩着的一百两银票和几块碎银,他拿钱时爽快,眼下才发觉这一百两剩下的日子怕是不够用。</p>
他想了想,在衙门里随便找了张桌案便提笔给林钰书了封信。</p>
不像前几封长篇大论乱写一通,也不敢去烦林钰什么“念没念我”之类的琐碎话。</p>
就落笔书了五个大字:萋萋,没钱了。</p>
何三盯着罗道章等罪臣接连审了十来日,将他们肚皮里百八十年前的腌臢事都挖出来清了一遍,该招的不该招的,在一道道严刑下全都吐了个干净。</p>
白纸黑字垒了一大摞,何三越审越心惊,这劣迹斑斑的供词都不知道该怎么呈给李鹤鸣。</p>
李鹤鸣让何三自己拿主意,他倒当真半点没插手,趁这段时间走水路跑了几趟临县,受崇安帝的令,将附近临水一带、往年遭过水患又重建民房的县都查了一遍。</p>
好在罗道章此等贪官污吏终是少数,临县百姓未受汲县之苦。</p>
李鹤鸣在外风尘仆仆没日没夜奔波了十数日,回到汲县,见驿馆内外栽种的几棵梨树都开了花,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离家已是一月有余。</p>
昨日下了半天蒙蒙春雨,湿了泥地,李鹤鸣急着办完差事,路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洗,眼下飞鱼服的衣摆和黑靴靴面沾着几点污泥,除了那张俊脸,不见半点锦衣卫的英姿。</p>
李鹤鸣就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回到驿馆,在门口忽然被人怯生生地叫住了。</p>
“李、李大人……”</p>
李鹤鸣转身一看,见门口避水的石阶上坐着个衣着素净的年轻姑娘,正是那日见过的骆善那十五六岁的女儿,骆溪。</p>
县里长大的女儿,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也就是知县,显然没怎么和李鹤鸣这等官差打过交道。</p>
他一身锦绣飞鱼服森寒绣春刀,此前又带人无缘无故将她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日,眼下骆溪独自在这人来人往的驿馆前与之交谈,叫她有些畏惧。</p>
她似乎在这儿坐着等了他许久,手忙脚乱地猛站起身时,眼前骤然一花,脚下都浮了两步。</p>
李鹤鸣看她快摔倒在地,伸手在她小臂处轻扶了一把,等她站稳便松开了手,他低声问道:“骆姑娘找李某何事?”</p>
骆溪倒是没想到李鹤鸣会伸手扶她,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臂被他扶过的地方,微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纸信封,紧张道:“阿、阿爹叫我将这贵重之物还给大人。”</p>
信封微鼓,里面不像是装着信,李鹤鸣垂眸扫过,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他那日留下的银票,他道了声:“不必。”说罢转身就要离开。</p>
平常骆溪一家一年到头顶天也只花得了十两银子,一千八百两足够她们一家四口一辈子衣食无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