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停在了肃穆森严的北镇抚司诏狱前。</p>
林靖先一步下马车,林钰在车内仔细戴上遮面的帷帽,这才扶着林靖的手钻出马车。</p>
这是林钰第一次亲眼见到北镇抚司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p>
漆黑高大的狱门立在眼前,门楣上刻着被风雨侵蚀的“诏狱”二字,阴森静谧得没有丝毫人气。</p>
门口数名锦衣卫持刀把守,此刻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马车前的林靖与林钰二人。</p>
待站到此处,林钰忽然明白李鹤鸣每次回家时身上萦绕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p>
眼下狱门紧闭,她尚未入诏狱,鼻尖却已嗅到了一股浅淡腥腻的血气。阴寒之气从脚底攀升而上,叫人心中发凉。</p>
一股恶心感骤然涌上来,她蹙眉抚上闷胀的胸口,有些想吐。</p>
何三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看见两人后,立马快步迎了上来,抱拳道:“夫人,林大人。”</p>
林靖曾在刑部待过一段时间,深知关押犯人的牢狱是何等恶浊情景。而锦衣卫的诏狱更是臭名远扬。</p>
狱中水火不入,疾疠横生,惨毒难言。</p>
若非林钰思苦了李鹤鸣,他定然不会让自己的亲妹妹去此人间炼狱。</p>
他看着何三,拱手郑重道:“何大人,我家小妹暂且就交给你了。”</p>
李鹤鸣面对林靖都要恭敬唤一声“内兄”,何三哪敢受他的礼,忙道:“林大人放心,等夫人见过镇抚使,在下必会将夫人安全送回。”</p>
“有何大人这话我便放心了,多谢。”</p>
林靖说罢,转看向林钰。他抬手替她理了理帽裙,温声道:“去吧,阿兄在这儿等你。”</p>
林钰点了下头,拎着包袱跟着何三去了。</p>
何三已提前跟狱中的锦衣卫打过招呼,除了在进门处,有人检查了一番林钰手中装了衣物的包袱,其余路上并没人阻拦。</p>
何三担心这一路血腥吓着林钰,步伐迈得大而急,林钰勉强快步才能跟上他,无暇顾及左右。</p>
然而此处的气味却臭得熏天,避无可避。时而难免,她的余光会匆匆瞥见各个监房中蓬头垢面的罪奴。</p>
大多囚房中都不止关押着一名犯人,而是数名甚至十数名挤在狭小的监房里。</p>
一位位皆是披头跣足,满身污浊,再有者甚至手脚生疮,血污遍身,不知在这炼狱里关了有多久。</p>
林钰抬手捂住口鼻,胃里难受得厉害。</p>
何三察觉到林钰踟蹰的脚步,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一名双脚流脓匍匐于地的囚犯。</p>
他见林钰只是看着却不说话,开口问道:“夫人可是觉得此景太过惨绝人寰?”</p>
一山有一山的规矩,见识过为官鱼肉百姓者的恶,林钰不会自大到在何三面前鄙弃北镇抚司的刑罚。</p>
她收回视线,摇头道:“我从前听人说锦衣卫势焰可畏,也生出过厌惧之心。可在汲县见到了坍塌的房屋、曝尸荒野的肉骨,才知威刑肃物自有道理。酷刑虽令人畏惧,却也令为官者恪守成式,不敢行恶。北镇抚司既然存在,自有存在的意义。”</p>
锦衣卫威风,但也总遭人白眼。</p>
何三难得听见这等公正之言,笑着道:“夫人多见广识,深明大义,难怪您不怕镇抚使。”</p>
林钰听何三这样说,好奇道:“旁人都很怕他吗?”</p>
她问的是“很怕”,并非“怕”,想来也知道没几个人不怕李鹤鸣的。</p>
何三回答得毫不犹豫:“怕!别说旁人,自己的弟兄都畏他。您还记得在王常中的府门外,您当时让镇抚使把路让开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姑娘有您这么大的胆子。有些胆弱的姑娘看见镇抚使能吓得哆嗦,更别说搭话了。而且说来奇怪,明明兄弟们和镇抚使平时都穿着差不离的衣服,身边的弟兄长得凶神恶煞还没镇抚使俊,可姑娘见了镇抚使总是更畏惧些。”</p>
何三说到此处来了劲:“当初听说您退了镇抚使的亲事后,兄弟们私底下还猜过镇抚使以后会娶哪家姑娘,但最后把城里有头有脸的姑娘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个名堂来,都说若您不要他,那镇抚使以后怕是娶不了妻,只能孤独终老了。”</p>
听何三这么说,林钰勾唇无声笑了笑。她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便是没有我,也会有姑娘看见他的好的。”</p>
何三回头看她,笑得憨厚:“那没办法,镇抚使心里就只装着夫人你,我从没见他还对哪个姑娘上过心。”</p>
正说着,行过的一处监房里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哀鸣,林钰一惊,敛去了面上的笑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