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流行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p>
顾淮时就出生在“罗马”。</p>
金字塔尖权贵三代,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捧月的少爷。</p>
他打小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欲戴其冠先承其重”,权贵子弟从出生就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和使命。</p>
顾淮时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从政,二哥参军,顾老对他的规划是经商。</p>
大学毕业后经商,适婚年龄娶门当户对的陆家姑娘,生儿育女……</p>
娶什么样的媳妇都不能自个儿做主,人生一眼望到头,跟NPC有什么区别?</p>
顾淮时不要。</p>
“不要就滚出顾家,别做顾家的子孙!”</p>
17岁,他被顾老撵出家门。</p>
顾老心说,他在外面吃几天苦,自然会回来。</p>
但,早年因为公务常年驻任西北,顾老缺席了顾淮时的成长。</p>
他对这个幺儿子知之甚少。</p>
有他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加入了最艰苦的特战部队,这支部队对外没有番号,凡是被选拔进的战士,必须签下生死契。</p>
生死契,意味着,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p>
当时,顾老五雷轰顶,顾淮时却在部队里如鱼得水。</p>
他和他的战友兄弟,每天一睁眼就是极限的魔鬼训练、执行最危险的前线任务,或是从极端恐怖分子屠刀下救下人质、或是给去出国访问的国家元首做保镖、或是参加边境线武装战役……</p>
他在部队收获战友情义,实现个人价值,找到人生信仰。</p>
23岁,正是一名特战队员的黄金时代。</p>
顾淮时和他的战友们却差点团灭,他自己也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p>
那次任务前,他高烧39.5°,根据上级指示,从主狙击手调为副狙击手,主狙击手是宋城。</p>
他们那天全副武装,意气风发登上直升机,却抬着宋城的遗体而归……</p>
那一年,顾淮时失去了最好的兄弟。</p>
而那通调令是他老父亲的指示。</p>
“你高烧不退,按照流程,主狙击手不该是你,顾淮时,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战争就是这么残酷!”</p>
有战斗就有牺牲。</p>
理是这么个理,但顾淮时过不去。</p>
如果,那通调令不是他父亲的指示,而是别的领导,或许,他也没这么自责。</p>
自责到,宁愿死的人是自己。</p>
如今,当年的敌人就在眼前,他竟然为了儿女情长,动摇信念,想要放弃!</p>
暴雨如注,七座商务车行驶在雨幕里。</p>
后座,顾淮时从久远的记忆里回神。</p>
他打开车玻璃,将派克钢笔、珍珠耳坠、翡翠玉镯一一抛出窗外。</p>
而后,掏出手机删掉私密相册里,温妤的所有照片。</p>
从此,他心无挂碍,继续以身入局。</p>
数月后。</p>
傍晚时分,橘红色晚霞烧红整片西天。</p>
温妤背着琴囊从古琴馆出来,同路人一样,驻足仰望西天美色,而后,纤细身影走进古镇街角处一家鲜花店。</p>
再出来时,她怀里抱着一束橘黄泰迪熊向日葵。</p>
穿街走巷,在街坊邻居热情的寒暄里,她走进一幢老式洋楼。</p>
这栋洋楼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灰墙红瓦。</p>
这是她租的房子。</p>
帮佣陆婶从厨房出来,柔和的圆脸噙着笑,手背蹭着蓝布围裙,揩拭水渍,“温小姐回来了!”</p>
温妤热情回应她,将琴囊递给她,“我妈妈在睡觉?”</p>
陆婶,“没有,在阳台浇花了!她今天精神非常好,刚跟我包了两帘子馄饨,一帘子你们娘俩今晚吃,另一帘子明天早上当早餐。”</p>
温妤听说有馄饨吃,胃都暖了一下,“陆婶,你早点回家带孙子,我自己下馄饨。”</p>
说罢,抱着向日葵,走去一楼的后阳台。</p>
小镇临海,坐落在半山腰上,刚走到阳台就能看见大海。</p>
暮色四合。</p>
温母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一顶卡其色渔夫帽,手里拿着喷壶,对着一盆橙色三角梅洒水。</p>
苍白的手,瘦骨嶙峋,不停颤抖,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摁下喷壶按钮。</p>
她是一年前苏醒的,醒来后做了三个月复健,如今脑功能基本恢复,智力正常、思维清晰,就是长期卧床,身体各项机能都还没完全跟上。</p>
温妤看着夕阳余晖下的妈妈,唇角翘起欣慰的弧度,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p>
温母看见向日葵,目露惊喜,模模糊糊地说:“妤儿……向日葵……梵……”</p>
温妤见妈妈很惊喜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是,梵高同款,这个叫泰迪熊向日葵。”</p>
“小时候都不知道,真有这款向日葵,以为梵高是玩抽象。”</p>
温母点头赞同。</p>
吃过晚饭,温妤帮妈妈洗澡,两人会一起聊天,聊琴技、字画,聊过去,以及过去八九年,温母错过的许多事情与社会的发展变化。</p>
母女俩现在的生活温馨、平静,唯一的惦念就是,温妤的哥哥,温行依然下落不明。</p>
当听温妤说,她过两天要去京城参加一档文化聊天类节目的录制时,温母微微诧异,转瞬,冲她递了个安抚性的微笑。</p>
她明白,温妤放下了。</p>
这些年,温母虽然昏迷不醒,却听得见女儿说的话。</p>
她知道当年自己被追债的打成重伤后,是顾家收留了她们母女,也知道当年来洲市接她们的人,是顾淮时。</p>
她也知道温妤一直暗恋顾淮时。</p>
甚至,知道她是重生。</p>
知道她重生后,对顾淮时余情未了,又被伤害,还意外流掉过一个孩子。</p>
过去一年多里,温妤常常陷入自责、抑郁情绪里。</p>
后来,温母苏醒后开解她:爱情里没有对错,爱就是爱了,不必自责,爱是一种能力。</p>
有妈妈的理解与开导,温妤渐渐走出阴霾,专注于事业,在傅西洲的资助下,开琴馆、教授古琴爱好者,周末去附近山村书院义务支教。</p>
三个月前,她被当地文化旅游局授予“古琴非遗文化传人”,如愿继承外公衣钵。</p>
如今,她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过去,不排斥去京城。</p>
她也不再缺爱,不再依赖,不渴望被保护。</p>
她想,就算再遇见顾淮时,也能坦然地同他打声招呼。</p>
京城。</p>
格调高雅的录影棚内,三名嘉宾一名主持人围桌而坐,燃香喝茶,天南地北地即兴聊天。</p>
温妤坐在主持人孟哥对面,一条靛蓝香云纱旗袍,外搭米色羊毛呢大衣,披着一头亚麻色锁骨发,知性、成熟。</p>
刚刚来的时候,孟哥和另一位认识她的嘉宾,京圈著名古董收藏专家瞿爷,都说差点没认出她来。</p>
当年的她,乌发及腰,气质清冷文静,寡言少语。</p>
如今剪短了发,聊起天来,侃侃而谈。</p>
瞿爷对她以前的印象尤为深刻,顾三爷没有血缘关系的天仙小侄女,那位爷常带她参观书画、古董展。</p>
两个小时后,录制结束,孟哥起身同温妤握手,“温老师,辛苦辛苦,哎呀,今晚聊得真是酣畅。”</p>
温妤笑容诚恳,“是我这个后辈荣幸,跟各位老师交流,收获颇丰。”</p>
瞿爷同她握手,“温小老师,八卦一句,晚上住在顾家?”</p>
“你跟傅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办喜宴?到时甭忘了我这个「老」朋友!”</p>
温妤微愣一下,笑着回:“不忘,不能够!”</p>
有意地避开了回不回顾家的问题。</p>
过去的近两年里,她从没联系过他们,只有顾淮时的律师找过她,让她签财产转赠予协议,她没接受。</p>
另一位男嘉宾和孟哥搭腔:“都得请都得请!”</p>
一行人有说有笑,出了录影棚。</p>
进电梯后,孟哥聊起秦家前不久那起轰动全国的大案,瞿爷打开话匣子,一副说书的语气口吻。</p>
他一头白发,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你们猜这案子是怎么破的?秦家早洗白了,那秦恪礼都混成政协委员了,抓他不容易,没有证据!”</p>
孟哥捧哏似的,“哟,那怎么给破了?”</p>
正回复许栩邀约短信的温妤,也竖起了耳朵。</p>
一个月前,得知秦老太爷涉嫌贩D案,是多年前金三角在逃毒枭头目时,她也是震惊的。</p>
秦家能有今天的财富地位,竟然不是合法经商所得,而是黑钱洗白。</p>
瞿爷“唰”的一声,打开折扇,“那必定是有卧底,潜伏在秦家,以身入局——”</p>
听着他的话,温妤蓦地想起顾淮时那晚说的话。</p>
后知后觉地明白,以身入局的人,是顾淮时。</p>
瞿爷,“我哪里知道卧底是什么人,这是机密。据说,抓捕秦恪礼当天是在境外,那老家伙阴毒,拿亲孙子秦湛当肉盾挡枪子儿,那卧底,不死也脱层皮!”</p>
温妤眉心轻轻皱了下,电梯到了B1,话题被岔开,大家相互客套地出电梯。</p>
刚出去,几个人脚步顿住。</p>
温妤一眼看见久违的顾家大夫人。</p>
她站在一辆红旗车边,肩头披着大衣,拎着爱马仕,气质端方贵气。</p>
温妤直觉,她是来找她,很快,她被许闻霜的保镖请过去,上了车。</p>
许闻霜省去寒暄,直奔主题。</p>
“妤儿,你小叔——”她话到一半,意识到他们以前的关系,遂又改口,“老三他在ICU住半个月了,昏迷不醒,半个钟头前,医生又下病危通知。”</p>
温妤呼吸一窒,清亮杏眸瞬间泛起雾气,灯光下,闪烁着细细碎碎的泪光。</p>
许闻霜面色凝重,叹一口气,“抓秦恪礼的时候,发生爆炸,全身大面积烧伤。”</p>
“听说你在京城,老太爷让我找你过去看看他。”</p>
听着这些,温妤鼻尖发酸,喉咙哽塞,点着头“嗯”了一声。</p>
她对顾淮时没了爱情,过去的那点似是亲人的情分还是有的,总归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p>
医院,整个楼层随处可见穿着黑西装,个头接近190,留着寸头,冷肃精干的保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