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入夜不久,明月也才刚刚升起,光晕好似尚不能自如伸展手脚的婴儿,始终蜷缩在云层中。山野林间,傍晚时分便已经十分昏暗,待到真正入夜,更伸手难见五指,即便燃起篝火,也照耀不过周边两三丈之远。
鬼七心有忌惮,自不敢靠近。相隔五丈之远,他看不清李长笑面容,只觉那篝火一闪一闪,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照得那神秘男子,也忽明忽暗。此时正是夏季,夜间里由蝉鸣不断,但此刻却出奇安静。
一切一切,都叫他心中恐惧更甚,将李长笑猜成了深山老腰,猜成了不知名的鬼怪。其时以鬼七年岁,知道修士存在。也知“万仙填海”的大事。但他却不觉李长笑是修士,因随意拿人武道修为,即便是修士也做不到。
李长笑哪里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俨然成了黑山老妖,诡异不知名之物。但他确是看出,鬼七怕自己怕得不行。不住回想大余时的事情,想着自己合体之后,莫不是那里出了变化,见那大余的徒子徒孙时,他们也怕自己如洪水猛兽。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也就让元庆之请自己喝了次酒而已。如今这鬼七也是如此。
鬼七强压恐惧,心中想道:“死便死哉,这般畏畏缩缩,枉为好汉,他若吞我修为,我鬼七便自裁此地便是。大不了横尸一具。”于是说道:“我鬼七恩怨分明,是来道谢的。”
李长笑道:“你干什么这么怕我?”鬼七道:“前辈手段诡异,我鬼七怎能不怕。”李长笑笑道:“原来如此,那你过来坐坐罢。”鬼七领命,坐在篝火旁。这才看清李长笑面容,见此人面容英俊,不似奸恶之人,心中恐惧立减三分。
李长笑见鬼七浑身血痕,掌伤、刀伤、剑伤数十道,且身中毒药,腹部绞痛。扛着这等伤势不去休养,反追来道谢,可见是条汉子。李长笑手指在地上一搓,取出一枚“地针”,不等鬼七反应,一针扎在他手上。
鬼七心中咯噔一声,大觉吾命休矣,眼睛一闭,静静等死。却顿感周身疲惫,腹部绞痛,身上伤痛,诸多不适,化做源源不断的水流,一点点汇向那枚地针,消失不见,宛若新生。
过了片刻,李长笑拔出地针,那针化做碎石粉末散落一地。李长笑道:“感觉如何?”鬼七感激不尽:“谢前辈出手。”
李长笑问道:“你是张茉徒儿?”鬼七一愣:“前辈…莫非…是…”一时不敢乱猜。觉得李长笑是师兄弟、乃至师爷、都有可能。
李长笑道:“是你师父的朋友。”鬼七道:“原来如此。”一切全说得通。李长笑问道:“你说那六人残害同门我知,但欺师灭祖,又是个什么章程?”
鬼七深深一叹,将事情告知。
原来张茉游历江湖,几乎走遍扶摇天下,为宣扬武道,令武道昌隆,时常选择有天赋的弟子,传授其武艺。
久而久之,名声愈来愈大,徒子徒孙便愈来愈多。
张茉游走世间,足足有两百多年。鬼门七子算是极早的一批徒儿。徒子徒女愈来愈多,即便当时收其为徒时,他们是赤子之心,心性纯良,但日子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百年,难免不会变化。
雾刀鬼七感叹道:“人难免会变,我与那六人,曾经并称鬼门七子,本是生死相托的亲密关系。如今也闹得生死相向。何况其它人。”
加之张茉武道造诣极深,传授徒弟的武法,时常并不相通。难免出现一些强,一些弱的情况。张茉本意是,自己一人修武,绝不可能样样精通,她传授弟子,本意不是让门下弟子走得更像她,而是走得更像自己。所以传授的武法,第一考虑之处,是与徒弟本身的契合性。臂如鬼七双臂粗壮,力大无穷,最擅使刀,张茉便希望他朝刀法一道深研,于是传他极云刀法。
鬼门老大手掌宽大,掌心凹陷,比常人多一暗窍,她便传他大空吸掌。此掌确不比极云刀法深,以至鬼门老大暗生妒恨。
实则他一开始,便背离了张茉本意。张茉习武,意不在争强斗狠,意在发扬武道。但世间多数武者,习武只为争强斗狠,使得师徒之间,意志不能承接。
如此这般,祸根已经暗中埋下。再经过百年、两百年酝酿,总算在此刻生根发芽。张茉上一次出现,是在三年前。
是她曾经一位弟子,坠入邪魔歪道,被她得知后,千里迢迢赶来清理门户。众弟子见她年岁分明比自己年长得多,粗略估计,怕已有三百余岁。
但朱唇花貌依旧。不免均想:“师尊不是修士,却能活得那么久,莫非是有延寿功法,自己修习,却从不肯外传不成?”
这一消息,顿时传遍天下各处。其时修士灭尽,天机道大兴,武者稍稍次之,却仍算当世潮流。
一时间流言四起。加之张茉徒儿众多,对其因种种原因,反生恨意之人,亦不在少数。于是借此机会,编造流言,说张茉乃女魔头,杀人练血,无恶不作。
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讨魔盛会。口口声声是为正义,实则多是觊觎张茉的延寿功法。
听到此处。李长笑既悲且叹,倘若张茉一生传武,只落得如此下场,他绝对不愿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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