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耳边如同炸雷一般响起。
小殿下有些无奈地捂住耳朵。
耳边炸雷不绝如缕。
那条恶龙似乎羞愧于自己之前被区区少年的狮子吼震慑住,此刻拼了命还击。
小殿下闭上眼睛,置身世外,心满意足享受着大势至域意在自己心中缓缓酝酿的震动,那股震动感搅动血肉,在四肢百骸与肺腑间来回穿插。
等到那条苍龙咆哮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小殿下才缓缓睁开眼,不去看面色有些萎靡的苍龙,而是继续去打量眼前蔓延三千里的人间盛景。
好一副苍龙背负忘归山巍峨抬首图。
若无天堑般镇压人间的忘归山。
这条蛰伏北方大地汲取无数功德的苍龙,恐怕只需一朝便能够成道,举霞飞升,成就不死不灭身躯。
“那位佛门菩萨好大的手笔”易潇不由暗叹,道:“虽为女子身,却能降龙镇压一座山门,硬生生将一只要飞升的苍龙镇压钉死在大地上,做成一幅观想图。”
佛门菩萨,现世女子身的就只有那位了。
小殿下突然心有所悟,不再去看那副沟壑天地的观想图。
小殿下转身,抬首望向那尊日月佛台上拈花而笑的菩萨像。
那尊菩萨像饱受岁月摧残,加之刀斧折磨,俯瞰山下诸生的笑容有些沧桑,眉目却依旧栩栩如生,千百年后依然出尘缥缈。
小殿下突然抽出芙蕖剑,插入自己身前佛台大地之上。
他双手重叠放在剑柄上,怔怔看着那尊菩萨像出神。
那位菩萨白衣纷飞,笑意蔼然,拈花飞落叶。
如同从遥远时空之中走出身子一般,真正落在了日月佛台上。
一袭白衣纷飞,不染纤尘,面容圣洁纯白,眉心一点朱砂红,点缀雪面。
她轻柔蹲下身子,似乎天地都不敢起身。
易潇怔怔看着这位白衣菩萨,全然不知背后那只张牙舞爪的苍龙已经收敛声息,畏畏缩缩,不敢再抬首咆哮。
白衣菩萨面带柔和,与易潇对视。
那片眸光里饱含万物,看上一眼便甘之若饴般不肯挪目。
接着白衣菩萨缓缓伸出一只手,如同长辈一般轻柔落在小殿下的头顶,温柔抚摸起来。
易潇眼神惘然。
场景瞬息变换。
四周已经不再是静若无人的日月佛台,而是战火纷飞的漆黑夜晚。
杀伐征战,怒吼咆哮!
箭矢划过天空,燃烧一片苍穹!
而在动荡狂乱的战场之中,周身三尺却陷入绝对的寂静之中。
易潇不敢动弹分毫,睁大眼睛不愿挪目。
他看着这张熟悉亲切的面容,享受着那只手掌落在头顶每一分每一秒带来的温柔。
他曾清晰无比地记住了这一幕。
却又决然无情把这一幕置放在回忆深处。
于是他失去了这世上最亲的那个人唯一的面容音讯。
他怔怔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
千万种情绪在心头滚动,如同刀子一般在喉咙翻搅。
小殿下哽咽开口。
“娘。”
只此一眼。
那位白衣菩萨似乎落入凡尘,脑后多了一柄墨木发簪,面容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息。
那一年,江南道燃起世间最凶猛的烽火狼烟,那位白衣女子便再也没有出现。
易潇不愿回忆尚在襁褓里的苦涩记忆。
江南道无数武林山门被夷为平地,武夫一朝死绝。
直到自己被接去兰陵城,那段回忆一直被封藏在记忆最深处。
如今心头突然狠狠一痛。
酸楚。
那位朴素白衣的女子风华绝代,眉尖不再祥和。
杀气腾腾。
只是她落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依旧温柔。
如落春风。
接下来她要走了。
接下来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道白衣缓缓抬起手,抽身而起。
白衣飘摇。
十六年前,小殿下没有伸出那只手。
十六年来,易潇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一个人安静读书,一个人安静阅经,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那个本该陪伴他渡过人生最美好十六年的那个人,在一开头便离他而去。
世间三千伤心事,最毒是悔恨。
在无数个深夜,梦到那道白衣女人决然而去的身影而惊醒,小殿下总是会缓缓咀嚼那种滋味。
悔恨自己没有伸出手挽留。
于是那道白衣香消玉殒。
十六年后,易潇颤颤巍巍抬起手,想抓住一角衣袂。
但他没有抓住。
那道白衣缓缓后退,面带微笑看着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手脚并用,却永远追不上那道漂浮而去的白色衣衫。
最终他带着哭腔开口恳求。
“娘不要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