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明挠了挠头。
兰陵城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说法。
法医这是什么?
不过好像是这个理。
他只觉得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却又显得别扭,只是殿下大人的话,在兰陵城绝无他人敢反驳。
他本就是个无心仕途的闲人,殿下的恩惠更是没有把他摆在官场台面上的意思,南北巡抚司案子由他捡,意思是以后衙内工作全由着他心意。即便受封了宫内的大衔,也只是殿下隐晦的提携,算不上对南北巡抚司几位大人的威胁,更不会招惹妒忌。
这位验尸官面色很恭敬地行大礼。
他很诚恳说道:“多谢殿下。”
易潇摆了摆手。
所有人都散去,唯有王武明还没有离开。
这个男人犹豫了片刻,上前很认真说道:“殿下您是个善人。”
小殿下自嘲笑了笑。
善人?
是因为补偿林意家眷的银子?
还是因为自己很体贴的提携?
这个男人语气游移不定说道:“其实有一件事卑职想对大人说,刚刚没有机会。”
小殿下微微蹙眉。
“殿下那个老人的剑伤并非全是自杀式。”他低眉顺眼说道:“他身前背后的伤疤并不相同,前面是自残的剑伤,可背后有反复加重的痕迹,却不是反手握剑,而是真正有人劈砍,而且拿捏力度很准确而且,另外那个年轻男人的剑伤,要比老人的晚。”
他尽可能说得简洁明了。
“这个老人,很可能与这个年轻男人互相自残。”
“年轻男人帮老人控制了背后剑伤的程度,然后老人杀死了年轻男人。”王武明百思不得其解:“可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行为这样的互残,就像是早有预谋,或者达成了某种共识?”
易潇微微抿唇。
他沉默了。
这的确是个难以明白的问题。
当小殿下离开北巡抚司的时候,夜色刚刚褪去。
一宿未眠。
他未曾有过丝毫困意。
只是有些倦了。
像是一只飞起的鸟儿,足上拴着绳,绳下是数不清的重物。
突然绳断了。
那些沉沉的重物坠了下去,而有人对你说,你无须再看它们一眼,它们已经坠入深渊。
本该欣喜,却无从欣喜。
因为迷失了方向。
放下,放不下。
小殿下只能努力将脑海里的那袭挥之不去的白衣强行抹去,把那场大火熄灭,把藏在脑海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的那股子仇恨,全都掐死,淹没,遗忘。
不断告诉自己。
这些已经坠入了深渊。
已经了结。
最后他来到了林意的院子门前。
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居然有些许吵闹。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易潇看见了出乎意料的场景。
院子里,林意的妻子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满院子攒动的小光头。
青石搬着木板,接过小沙弥送来的一柄石锤,趴在屋顶上敲敲补补,把木屋屋顶的一块破角修好。
“小殿下?”
年轻的监院大人幸灾乐祸说道:“你也是被拉来帮忙的?”
易潇有些微惘。
身后有人笑眯眯拍了拍他。
小殿下转身。
红髻别发居士服的女子笑盈盈看着他,牵着一个小姑娘。
林天真拎着一个大红灯笼。
描绘着全家福。
林天真依旧带着谨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殿下大人。
易小安揉了揉小姑娘脑袋,林天真撒开脚丫从易潇身旁挤进了院子,钻进了妇人怀里。
易潇有些微惘:“你带她去拿灯笼了?”
易小安笑了笑:“嗯,灯笼就放在经韬殿,离得不算太远。”
易潇指了指院子内外,欲言又止。
易小安低垂眼帘,“那人把灯笼交给我的时候,不停对我说,说他的妻子是世上最温柔的人,说他的女儿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红髻别发的女子想了想,轻声说道:“他是装疯的。”
小殿下沉默了。
“这个男人后悔于自己的懦弱,愧疚于自己的罪恶,他最后对我说他要去弥补当年的过错。”易小安说道:“他希望我可以在他死后,把这件屋子修缮一下,别下雨天老是漏水。”
易小安顿了顿:“这是很小的一个愿望,所以我答应了他。”
易潇有些失神。
他突然明白了那两具尸体的剑伤为何是如此的诡异。
这一切的真相在脑海里串联起来——
自己离开院子之后,易小安接过了林意的灯笼。
那个本可以装疯躲过一死的男人,最终无法直面自己的良心,选择以死赎罪,而他找到了卫无道。
一人坐在仙楼十三楼,一人跌落俗世最低处。
两个人看似云泥之别,但却同样背负着罪恶,同样因为忏悔而终日不能阖目安眠。
死亡是一切真相泯灭的原因。
死亡也是一切真相崛起的源头。
也只有这样看似天衣无缝的死亡才能将十六年前所有的前因后果藏匿起来,才能在这么一个不算巧合的巧合下,躲过陛下的眼睛,把真相隐晦传递出来。
所以林意失踪了大半天之久。
并非是卫无道闯进院子里杀了他。
而是两个早就怀着以死谢罪的人,多年一直未曾提起勇气,而今不再躲避,选择一同赴死。
那两具躺在北巡抚司里白布里的尸体,活在人间之时饱受着内心的摧残,不能安息,或许他们换了某种方式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在阴间能够得以宽恕。
这
大概就是“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