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中人最无情。
江湖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也的确有许多嗜杀如命的嗜血魔头,为修行功法,不惜“掏心掏肺”,这种人无须张口说话,也能看出其满口鲜血淋漓。
但其实,春秋年间的魔头其实并不算多,真正犯下滔天罪孽,臭名昭著到能让南北齐诛的,也就那位雨魔头一个。
北魏的那位森罗道大殿下,毫无疑问也是一尊春秋年间大魔头,但杀了极多的人,却博得了北魏十万里浮土的敬畏。众人惧之畏之敬之,殿会内的诸位大人物,无论坐的位置再高,对这位大殿下的态度也从来都是避之退之让之,生怕活阎王一言不合挽袖子杀人。
春秋之前的魔道修行者是如何,不得而知。
小殿下久居圣岛,那位山主大人,身为天下魔宗共主,天下排名第一的魔道巨擘,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去中原闲逛,在人间摆摊,享受着清闲与安乐,一身白莲墨袍,哪里有半分阴冷森然?
雨魔头杀人为谁?阎小七杀人又为谁?
无情二字,对的只不过是众生。
哪里有人心底没有一丁点牵挂的东西?
后卿快要忘了,自己牵挂的是什么了。
也许在那个神仙打架的远古时代,能站在最高之处的那一拨修行者,单论神通,能称得上一声“活神仙”,弹指截江,断海,搬山,遮日。大道至简,这样的“活神仙”,看起来仙风道骨,快意无比,但修到那一步,真正所爱的,就只有自己了吧?
后卿眯起眼,脑海里驳杂一片。
这些虚幻的梦境,这一些可怜的人间蝼蚁,做着的可笑江湖梦,顺延神魂挤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抬起头来,望着眼前面色微惘,双手捂胸,不知所措的女子。
他只需要一个呼吸,就可以将这些念头全都清空。
这些杂念。
这些在自己看来,修为如此低劣,明明什么都没有的修行者,心底的这些执念,只不过是荒唐的笑话。
后卿平静看着清水,不前进也不后退。
这些都只不过是自己碑石所化的一场梦境,这个女子是虚假的,这里所有人所梦到的,都是虚假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
后卿杀人,则是以控弦之术,剥人心智,控人神魂,如同操纵傀儡,磨刀钝石,幻化紫府,便是攥紧刀锋。
简大神将的神魂已经被后卿压了下去,所有道心起裂的神魂皆是如此。
在一瞬之间,仙碑的大部分操纵权就回到了这位昔日主人的手里。
后卿缓缓阖眼,深吸一口气。
他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重新来一遍,回到无数年前,自己会怎么选?
后卿面色平静,感应着胸膛里起伏的那种名叫“后悔”的情绪。
他低声笑了笑。
刹那弹指而过,一道黑色元气蔓延而过,比刀剑利刃更为快速,瞬息递上,围绕那位女子脖颈之处滴溜溜转了一圈,带出一蓬凄美的鲜血,接着回到后卿的手中。
清水惨然倒地,一袭水衫被血红染湿。
不远处的“简大神将”,面色尽是漠然,抬起一只手,放置在自己面前,细细端详。
那道杀人回鞘的黑色元气重新在掌心凝聚,如同入鞘一般徐徐浸入掌心,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轻轻嗅了一下,唇角上扬,接着贪婪的嗅了第二下,眉头扬起,此后便是抬起染血手掌凑近面颊,伸出舌头,做出犹如“舔舐手掌”般的姿态,舔出的第一下,整个人宛若触电一般,指尖发梢都在欣喜的颤抖。
表情煞是快乐。
他很久没有见血了。
接着他蹙起眉头,眯起眼。
他缓缓抬开手掌,挪到天空,掌心依旧对准自己。
后卿盯住自己掌心的清水鲜血,眉头紧皱,缓缓探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之处。
“噗通——”
“噗通!”
那里一阵抽搐,绞痛。
后卿按压胸膛的那只手微微使力,将胸口按得凹陷下去,眉头依旧紧皱。
这样的痛感,压制不住。
居然不受自己控制。
这位魔道祖师熟悉了疼痛之后,缓缓恢复了面无表情,木然从口中吐出一句话。
“凡人的麻烦。”
不过就是杀人罢了。
杀一个认识的人,就会有这种痛苦?
难怪这个时代的修行者如此脆弱。
后卿挑了挑眉,没来由想到了出关之后与风雪银城城主共用一具躯体的“那人”,用了一具凡夫俗子的肉身,必然会多出许多曾经不曾具有的弱点,等自己掌控了仙碑的核心,到时候借着这些弱点,把他炼成一具傀儡,彻底断去七情六欲,反倒是一桩美事。
念及至此,他唇角上扬。
接着穹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轰隆隆声音。
后卿愕然抬起头来,望着穹顶之上绽放开来的巨大云层,穹光万里,从云层中央的洞口之中铺撒开来。
有人跨越碑中幻境而来。
世间之事,最大是因果。
还有什么能抵得住自己这座碑中的因果?
后卿望向穹顶之上。
穹光万里之中,有一颗硕大头颅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