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的双目之中溢出鲜血,株莲相放大目力之后,能够看清那道剑气溃散之后,悬浮在雷光之中的凄凉身影。
他死死盯住李长歌。
北地昔日剑仙,在向着上天递出那一剑之后,便再没了声息。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天地之中,雷声大作。
苍穹那端的雷云还在酝酿,第二道雷劫,看样子比之第一道的凶残程度还要过之。
那个男人已经闭上了眼,颓然无力的嘴唇微微开阖,这是他最后的一口气。
他双手满是血迹,衣衫上也满是血迹,雷光穿透他的胸背,将他的鲜血焚得炽热,鲜血从毛孔之中渗透出来,将白衣染成了红衣,粘稠而血腥。
他仍然握着那柄“因果”。
可那双手已经没了力气,鲜血浸湿剑柄,十根手指,已经无法保持紧攥,双臂下意识搂紧了这柄古剑,可无论如何用力,“因果”在他怀中缓缓下滑,最终与他分离。
小殿下看到剑宗明摇了摇头。
大光明宫宫主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只是无声缓慢的摇了摇头,不悲也不喜。
那柄“因果”脱手而出。
李长歌四肢失去了重力,向下坠落,整个人却往上浮去,虚空之中,像是有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背,要将他送上苍穹的那一端。
他沉闷咳嗽一声,鲜血从唇角溢出,滑落面颊,滴落大地。
睁开双眼,便已经无比艰难。
李长歌居然破天荒的感觉到那么一丝的安逸。
他看着面前不断放近变大的苍穹,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丝线缠住,一丝一缕,都是业力,无法避免。
眼皮之中,像是灌了铅,不受控制的,沉沉倦意袭来,哪怕耳边雷声轰鸣,不断炸响,也变得缥缈而虚无。
整个人间,似乎都在离自己远去。
太累了。
太倦了。
他想歇一歇。
所以李长歌闭上了眼。
时间便变得缓慢起来。
他微微抿唇,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看得到的,看不到的。
那柄“因果”在下坠
天顶的雷云在凝结
远方小师妹的哭喊声音,追不上雷光的闷响,在耳边一闪即逝
藏剑山头的那个人呐,还在等着自己
只可惜,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一柄剑,太少了。
李长歌低声自嘲的笑了一声。
如果他还有那根剑骨,还有那身修为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的剑,能够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多到能够捅破这层雷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微微侧首。
眼皮微垂,他看到了远方的藏剑山。
隔着小半座黄沙飘摇的荒域,自己先前散去的修为,还有铺天盖地的剑气水珠,此刻已经抵达了那里。
李长歌无力的笑了笑。
他重新阖上了眼,轻声喃喃,像是梦呓。
“前辈,能不能帮一帮我?”
藏剑山山头。
棋圣大人登高望远,感应着脚底的震颤。
整座山头在不安分的震颤,震颤的幅度先是极小,几乎不可察觉,接着一粒石子开始抖动,最后竟然跳了起来,在半空之中无端炸开。
棋圣的道袍上沾染了那颗石子崩裂炸开后的石屑。
他看到了荒域的那道光柱。
剑气溃散,尽数被雷光取代。
沈莫早已经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远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有默默的祈祷。
唯念二字。
唯念平安。
沈莫耳朵微微耸动,接着她蹙起好看的眉头,即便修为卑微如她,也感应到了整座藏剑山的不同寻常之处。
身后的南海诸位弟子,更是早已经察觉异常。
吴烬寒修行剑道,此刻如临大敌,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瞳仁里闪烁着悚然的光彩。
他的脊背之处,寒毛耸立。
整座藏剑山下,如同藏了一条老龙,此刻老龙挪动身子,于是开始“缓慢”的地动山摇。
只是师尊在旁,他即便觉察出了异样,也绝对不敢妄动。
吴烬寒身旁的师南安同样如坐针毡,双手按住剑柄,反复抑制住自己想要拔剑的冲动。
来到南海已有两年的师南安,一直有个不大不小的疑惑。
南海十八山,十七山有奉剑池,唯独藏剑山没有。
藏剑山究竟藏的是什么剑?
连奉剑池都没有,又藏得了什么剑?
他嘴唇有些煞白,微惘望向师尊。
脚底的剑气开始攒动,隔着一层薄薄的山岩,像是龙脊一般起伏。
寻常剑气,一缕两缕。
这座山底的剑气,千缕万缕。
接着师南安抬起头来。
他修行两年,日夜不辍,在师尊,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指点之下,剑道境界破开域意,直点宗师,原先剑气出窍,便如拇指大小,如今一剑贯出,一条剑溪,声势浩大。
可他看到了藏剑山震颤的原因。
荒域那端。
有浩大剑气海洋铺天盖地砸来。
剑气水珠滚动如雷,海面之上,陆地走兽,虎豹狮犼,尽皆由水珠汇聚而成,奔跑跳跃,砸在身上便一同共赴“四海”,再探出头颅,便是鲸鱼巨鲨,跃出海面,便是猛禽振翅。
万类霜天竞自由。
一根雪白骨头,在剑气海洋的最前头浮沉,由一头雄狮含在口中。
那头雄狮踏风而来,脚踩剑浪,鬃毛细腻滚动,双目圆瞪宛若铜铃,左顾右盼,挤开了所有的猛兽,宽大肉掌每每踏下,要将足底海浪踩穿踩透,化为奔雷,狮身前掠,远远领先于浪潮,每一步踏下,却偏偏脚底生莲,有一条剑气大道,为之铺垫。
万兽之王,威风凛凛。
雄狮咬住雪白剑骨,通体由剑气凝作,自然也是雪白,唯有舌头猩红,却是因为不断舔舐那根剑骨,将骨茬上的血肉卷入腹中所至。
只是片刻,这头雄狮便来到了藏剑山不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