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凌辱过任平生的那些人。
瞧不起当年北魏剑冠,落魄至酒馆挨打讨酒喝的那些人。
西关大雪,三九天。
那一日,瘦削男人重新拎剑的时候,便拎起了自己的胆气。
还有一身剑气。
袖中青蛇粗,两鬓剑气长。
任平生长啸一声,眼角血迹斑斑,刺啦一声裂开。
半张面皮血肉模糊。
西妖那只手距离自己的头顶只有分毫之隔。
凤雏九恨交叠抵住。
梁凉面色极寒,盯着自己由火红转为雪白的那只手。
三九大雪,天地极寒,由剑身递入自己掌中,那股子寒意深入骨髓,自己的虚炎居然有些被冻结的意味。
任平生足底下陷一尺。
他惨笑说道:“请凤雏随九恨一同赴敌。”
两剑交叠,剑气迸发,有不可阻挡浑厚之力震颤开来。
梁凉压下的那一掌被震得抬起。
她一瞬间便再度压掌。
任凭你剑气再强,再是无双,我只需一掌。
若是此剑,能有他的“大元气剑”一半精妙,梁凉也绝不敢如此托大。
任平生腰腹收缩再鼓荡,整个人身躯向后倾倒,一刹那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脚尖沾地,两拨泥浆嗤然溅开,无风生力,硬生生避开这一掌,不断滑行后掠。
如若整个人轻盈到了无视重力的地步,背后有双翼轻颤,穿梭大雨,不沾染一滴雨滴。
双袖之中凤雏九恨缩了大半头颅,剑身不漏,只出剑尖,在泥浆横生的大雪原上不断轻吻泥土。
如穿花恋蝴蝶。
越是后掠,体内剑气越是强盛,穹顶之上先前满溢的剑气,居然有了些要降落的意味。
梁凉目光漠然地向上一瞥,浑然不在意头顶缓慢凝聚的雷云。
她猛然攥掌。
掌心之中本是虚空。
一柄丈余长枪,寸寸由虚炎凝实,在掌心轰然沸腾,最终凝实,灼灼滚烫。
一枪掷出——
天地被这一枪压到了极限。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平地后掠的任平生陡然站起身子。
那本是对准自己头颅的滚烫长枪便穿肩而过,半边身子被这一枪凿穿砸得微微停滞。
任平生面无表情,唇角微微拉扯,似乎浑然不觉这穿肩疼痛。
他起身之后便如奔雷一般前掠。
积蓄到了极点的剑气,便随他一同前压。
天地大势,滚滚东流。
九恨掷出。
那柄九恨刹那便入西妖面前咫尺。
梁凉单手攥拢九恨,目光已被这柄起手速度快得离谱的长剑吸去。
一叶障双目。
这位西域第一人心生不祥预感。
梁凉猛然跺足。
回马枪。
那柄刺穿任平生右肩的赤焰长枪,钉入大雪地上,此刻拔地而起,将任平生左肩也穿出一个巨大血洞。
两肩血窟窿的瘦削剑客身子踉跄一刹,奔走速度更快。
奔马不回首。
他惨笑一声,看着梁凉背后升腾起一柄又一柄的赤红长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砸来。
汪洋肆意。
将他淹没。
任平生只有一柄凤雏。
他艰难挥舞着凤雏,剑尖流梭一蓬又一蓬火星,穿梭在朱雀虚炎的大洋之中,凤雏剑尖抵在自己面前,似孔雀开屏。
飞鱼逆洋流。
任平生跌跌撞撞闯出朱雀虚炎枪阵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所有的血肉,都被高温灼成了焦烬。
所有的肌肤,都溃成了飞灰。
他忘了所有的剑招。
忘了所有的事情。
闯出朱雀虚炎的时候,还犹自挥舞着那柄纹路四绽的凤雏。
纹路四绽,接着咔嚓一声,伴随大力挥舞的动作,化为了砰然裂开的铁屑。
剑已如此。
人又如何?
这个瘦削的男人,浑身上下,连鲜血都被烧干了。
梁凉站在他的面前,肩头一沉。
这个男人木然而缓慢地挥着已经不存在的凤雏,一点一点挪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动作轻柔地撞上了自己。
西妖表情木然地蹙起眉头。
她看着任平生膝盖一点一点下移。
跪倒地上。
然后倒在地上。
这个男人,有九招剑式。
只用了八剑。
第九剑,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