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眉心,苦涩说道:“就说,北魏想要和平,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书房里陆续有人离开,进来,最终恢复了平静。
曹之轩痛苦捂住脑袋,手指攥紧发丝,青筋毕露,他回想着脑海里的一幕又一幕。
北魏就要站起来了。
巨人的一只膝盖被人敲碎,而另外一只则是彻底不听使唤。
这样的结局,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所有的选择权,都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上了。
想要和平。
想要那张淇江条约。
剑主已经不在了,主张和平的大修行者,北魏连一位都没有。
陈万卷的那袭袍泽,已经沾染了风雪,这张请帖的授意不必多说,从头到尾,没有与洛阳皇宫有过一丝一毫的授意,明显是借着北魏名义来张罗的鸿门宴,所有赴宴的来客,若非底牌足够深厚,十有八九会葬在极北的风雪地中。
曹之轩想不明白,陈万卷为何会叛出北魏,而如此重要的时候,递上这么戳心的一把剑,直直刺入心窝。
他想了很久。
或许陈万卷什么都不在乎。
家国,天下,大义
他什么都不要。
北魏能够给他的,许诺的,他都不在乎。
那么他在乎什么呢?
极北再北,严寒的大冻之地。
寒风呼啸,无垠雪原,有一座银白的城池,古老的城墙上,风雪洗涤留下的斑驳痕迹,似乎沾染了如墨一般的漆黑,仍然没有完全褪去。
雪原之上,一只百十人的使团已经接近了这座古城。
三大圣地之一的风雪银城,仅仅四个字,便包含着无穷的秘密。
使团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的男人,裹在漆黑的大袍当中,猎猎寒风卷动衣摆。
一人背着沉重的古刀,刀背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青布,切割着周身的风雪,沉默又肃杀。
另外一人则是腰间挎着数把古朴剑器,剑器繁杂,轻轻碰撞,如风铃一般清脆而响。
两人为首。
上百件沉默的黑色大袍,边缘如刀剑般锋锐,扬起又落下。
七大家在后。
这样一只沉默的队伍,大袍飞舞,像是黎明与黑暗交割的那一线光芒,明亮与压抑相互交融。
刀光是冰冷的。
黑袍是滚烫的。
苏扶一只手按在“秦太子”上,他望着那座距离已不算远的古城,缓缓停下了脚步。
宋知轻同样停下脚步。
七大家,全都停下了脚步,滚滚风雪袭来,上百件黑袍站在风雪银城的城前,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那座巍峨之城,城头上有人站立。
那人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红色海棠,他望着第一批的来客,沉默着将双手搭在城墙头上,俯瞰而下,微微发力。
白银古门缓缓倾开,惨白的风雪倒涌而出。
城外一片银白。
城内并不如此。
大红色的红海翻涌,让人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城头上的陈万卷面上并无笑意,看起来谦逊又自卑。
他轻轻说道:“今日陈某大婚,诸位朋友愿意来捧场,实在是感激不尽。”
话虽如此,却没有丝毫感激之意。
七大家一片极静。
无人发声。
陈万卷也不发声,像是等待着某人开口。
有人终于开口。
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撕开了袖袍的一侧,将黑色的袖口长带撕扯而下,一侧绕在了自己的指尖,一圈之后,用力的打上了一个结。
撕开袖袍后的那只手,高高的举起。
那条沉默而肃杀的黑色长带,就这么飘在北原的上空。
像是一面细长而狭小的战旗。
杀意凛然。
春秋之后,除了归顺北魏的墨篆钟家。
一共七大家,一百四十一人。
金玉苏家为首,北唐门左侧,其后便是——
丹九楚家,堪舆吴家,棋秤魏家,铸剑陈家,炉火祝家。
火焰嗤然而烧,阴阳二色蔓延大地,大风刮起,下九流的术法光芒飞扬如流苏,剑器铮铮而响。
接二连三撕裂袖袍的声音,在北原大地上响起。
苏扶在前。
一百四十一条黑色长带在后。
杀气不再掩藏,于是场景盛大而壮观。
宋知轻举起了沉重万钧的修罗刹,随苏扶一同,向前走了一步。
压在银城之前。
苏扶望着城头之上的陈万卷,一字一句说道。
“这门婚事,我们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