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进入年末忙碌期。公司忙着年度汇总,而学校在元旦后连着考试周,各科忙着为结课赶进度。宋时诺空闲的时间大半呆在实验室,和霍逸舟的行程基本存有时差,平时靠电话和微信联系。
听完那少到可怜的见面次数,蒋老二干了口酒,连确认了三遍:“嫂子真不是上次被我们吓到了吧?不是吧?”
“不应该,她最后走的时候还跟我点头示意来着。”蒋老二沉吟片刻,直直看向对面,“那就说明,你们这段感情的最大问题,还是出在霍少你身上。”
霍逸舟眉间微微一敛,承认:“确实经验欠缺。”
蒋老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拍大腿道:“那问我就对了!我好歹大学时还正儿八经谈过几次校园恋爱的,比鬼混的林维尧靠谱多了。对待女孩子,我专门做过攻略,取名为恋爱中必做的100件事。”
“送送花,多说点情话营造浪漫氛围.......”他徐徐道来,在结合实际这一环略微停顿,“呃,虽然嫂子看起来,不像是会对这些感冒的样子,但霍少你可以灵活一点,从她朋友圈的分享入手,嫂子最近有什么喜好或可能去的地方吗?”
听起来颇有点道理。霍逸舟垂眼,捏着手机点开宋时诺的朋友圈。
依旧是三天可见,不外露任何情绪,唯一的一条来自昨天转发的公共号推文,内容是TR实验室研发的无人化红外线感应机器人将重点展出,代表Z大参赛。他掀起眼皮,慢条斯理地看向蒋老二,平静到冷漠地吐出:
“科技馆。”
当然,霍逸舟以他价值千万的商业头脑思考后,最终并没有将难得的约会,变成投其所好的搞事业。
周五,两人去京都最大的一家游乐场。
因为是主题日,游乐场内的氛围比平常工作日更热烈。宋时诺那天正好没课,头发没扎起,柔软地披在肩头。她穿了件白色卫衣,衬得皮肤雪白,白到晃眼,帽子上带着两条长长的兔子耳朵设计,随着动作一摆一摆地轻晃。
霍逸舟揪着那两根兔子耳朵把人带到怀里,抚上她脸颊时,注意到宋时诺的眼下有一点点乌青:“没睡好?”他抬手揉了揉她发顶。
“昨天睡得有点晚。”宋时诺轻摇了摇头。她昨晚熬夜改了个程序bug,从躺下到过来只睡了四个小时,其实精神还好,大概因为前段时间连轴转的高压,换了个环境,反而觉得莫名松弛。
她的兴趣对每个项目都很平等,于是主题乐园、过山车、大摆锤、激流勇进......太欢乐或太刺激的,霍逸舟挨个带她玩了一遍。
出乎意料,宋时诺很投入也兴致很高,她的开心不太会表现在表情上,但眼睛格外亮,比纯黑浅淡许多的瞳仁在光下折射出种琥珀质感,剔透的、纯粹的,霍逸舟没什么来由地觉得,她这时的笑虽依旧淡,却和往常的清冷截然不同,有些陌生又莫名真实,她像好乖好乖的小孩。
霍逸舟有所思索地问:“以前,一次也没来过吗?”
来京都读书后,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打算;而A市的游乐场很小,从小到大,尽管附近的同龄小孩都去过,家里也没有谁会带她来。长大以后,倒是有一次叶鹤抽奖......门票兑换的前一天,高三体侧抽考跑步,他突然晕倒在操场上,苍白到濒死的脸色。
宋时诺陷入悠远而沉重回忆,点头的动作被霍逸舟的下一句倏忽打断——
霍逸舟连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会脱口问出。斤斤计较就代表在意,不是他的风格,明明答案已显而易见了,他偏要漫不经心地,语气不掩玩味:“你崇拜的那个邻居,都没有空带你去玩?”
问出口的瞬间,霍逸舟就后悔了。
刚才自如松弛的氛围消散,有什么情绪不动声色地翻涌、酝酿、平息。宋时诺垂着眼,过了好几秒抬头,表情无异样,轻声回答:“他身体不太好,游乐场的设施不适合。”
“我们去下一项吧。”
她一如既往的平静,眸间流转的复杂情绪很短暂,短暂到霍逸舟以为是他的错觉。
霍逸舟凝视着宋时诺往前的背影,有些醋意地抵了下后槽牙,他有意将气氛恢复到这个问题之前,而保护欲、依赖感,常在紧张的环境下产生。他想着,目标锁定在不远处的鬼屋。
宋时诺被她半推半就地带去,脚步于门口微顿。她偏头看了眼介绍牌,隐约望见门里的幽绿色彩时,犹豫了下,宋时诺仰头问:“这里黑吗?”
“一般,能看见。”霍逸舟半真半假地给出个保守答案。
反正计划是先将人骗进去。若要细究,他也的确不算说谎,这家鬼屋跟别的地方的相比,确实不是特别黑,只要适应了夜视就不会有什么感觉。暗的冷光直通前方。
可惜,霍逸舟料想中的,恐惧下他保护对方,然后感情增进的场景,并未发生。大概宋时诺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具有清晰的理科逻辑思维,她抿唇走在他半步之后,气息安静且轻。不知为何,霍逸舟感觉到她步伐似要比平时略快,略急促。
“诺诺,玩这个需要探索NPC,而且玩家间也需要交流。你牵着我,不然万一你走丢了......”霍逸舟无奈。
他话音刚落,猝不及防的,连原本暗色的光线也瞬间熄灭,能听见一道类似跳闸的声响,继而视野如同被蒙住般,全黑的、包裹着的,密不透风的布一样。是鬼屋的设备故障,真正变为伸手不见五指。
扮贞子的NPC从椅子上站起来,边摸索边往外走:“大家不要慌啊,站在原地等待一下,你们不熟悉路线,跑动容易出危险。可能是线路出问题了,我去看一下,马上就能好。”
视野被黑暗剥夺,人的其他感官便会变得异常敏锐。不远处其他玩家的呼吸人都清晰传来,反而是他身后的,呼吸过分轻了些。霍逸舟微蹙起眉,唤道:“诺诺?”
隔了三四秒,宋时诺才很轻地“嗯”了声。她尾音轻到有些浮空,很极端,让他几乎瞬间联系到,人在恐惧时的类似状态。
宋时诺缓缓地抬手,主动攥住了他的衣角。破天荒的难得。幽闭恐惧症?不太像,明明刚才还正常着。霍逸舟眼尾微挑,以严苛而残忍的第三视角想,知道怎样勾起人的心疼和怜惜,或许也是种技巧。
虽存疑,但面对宋时诺,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心口一软。霍逸舟环住她的肩,微弯腰,正准备亲昵地取笑下小天才的胆小:“我们诺诺同学,怎么突然这么害怕——”
却在握住宋时诺左手的瞬间,蓦地止住。
因为她的手很冰,冰到远低于室温,像是从骨缝中渗出的一阵一阵的寒意,连带着指尖也轻微地颤。这绝非是什么玩笑或故作姿态,比起上一次叶鹤订婚宴,她在电话那头无声哭泣,更要让霍逸舟措手不及。
这算什么?计划失败,但又误打误撞地成功?
霍逸舟愣了愣,摸到她巴掌大的脸和尖尖的下巴,他弯腰,温柔地、缓慢地,贴了贴她同样冰冷的唇,仿佛像在哄小朋友:“没事儿的诺诺,我在呢。”
宋时诺乖巧且安静地,又莫名脆弱地紧贴在他怀里的样子,很像只拉耸着长耳朵的小动物。
五分钟以后,鬼屋内重新通电,再睁眼时,周围彻底明亮。工作人员一边道歉,一边引导大家往出口走。
“抱歉诺诺,我不知道你这么怕黑。”阳光下,宋时诺的表情与进去时无异,只是反应稍有迟缓,霍逸舟去买了一个气球,卡通图案的,然后蹲在她面前,为她系在手腕上,桃花眼里的愧疚和深情无论谁见都会备受蛊惑:“我以后就记得了。”
霍逸舟打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他在那认真系,专注的神情格外温柔。宋时诺的手腕又白又细,这个时候因走神而褪去了大半疏离感,太纯了,偏生她又有极清冷的眉眼,霍逸舟看得喉咙一紧,直起身:“心情恢复了吗?”
宋时诺点头。他循循善诱,刻意略掉自己才是始作俑者:“那,是不是该有什么奖励?”
“别的男朋友,会有的那种。”他强调,指的是出鬼屋的时候,另一对情侣间的飞扑、拥抱和亲吻。
霍逸舟微微俯身。宋时诺的指间攥紧了瞬,她迟疑几秒,最终还是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蜻蜓点水地吻过,一如内心平静湖面上,点出的些许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