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龙吟山庄一个下人啊,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她为龙宇付出所有,还竭尽所能的教育着龙宇走君子之道,而自己这些当长辈的呢,当年沉默地看着他被赶出山庄,这些年也是什么都没做,想来都觉得惭愧。
“这话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婆婆错了。”龙宇话锋一转说道。
“错了?”龙天熬大惊,满腹疑问,他想不通教育孙儿走君子之道有什么错。
龙宇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是啊,错了。君子之道只是自我安慰,遇到不公或欺凌时聊以慰藉罢了。这世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可是深有体会埃”
“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吗?”龙天熬问道。
“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来咱们干一杯。”龙宇摆了摆手,拿起酒杯碰了下龙天熬的杯子,将满满的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庄规不允许未及冠的族人喝酒,倒是没有注意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喝了好几杯。”
龙宇摇头说:“其实婆婆也不允许我喝酒的,只是我的经脉时常会有钻心刺骨的疼痛感,那滋味让人生不如死。酒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啊,可以麻木神经减轻疼痛,醉了还能解千愁,所以婆婆就不拦着我了,遗憾的是我还没醉过。”
龙天熬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是他第一次和晚辈干杯。他最不喜欢客套话,讨厌酒桌上逢场作戏,之前龙天爵敬酒还被他数落了一番,此时他反而觉得这杯酒干得理所当然,有些东西无法言喻,全在这杯酒里,“接着说,我很想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爽快1龙宇咽下嘴里的鲍鱼说:“我非常佩服婆婆的忍耐心,无论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依旧初心不改。对,就是初心不改,她也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可惜我做不到。”
“八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不能修炼,真正地成了他们口中的‘废物’,我不甘心,仍然疯狂修炼,结果一病不起。我很恨,在我那么无助之时,我父母在哪里,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哪里,我的亲人又在哪里,难道我真是他们口中的‘野种’?那时候婆婆是我唯一依靠,是她给了我温暖,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龙宇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听来却是酸楚莫名,所有人眼睛都红了,龙天熬亦如是。
“污言秽语,拳脚相加是我印象里最多的场景。经历那场病后,我懂得了更多人情冷暖。恍然发现善良会成为别人欺负我的资本,被骂、被揍的次数多了,心中那在毫无尊严下仅存的善意也被慢慢磨灭。婆婆终究还是错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才是君子之道。”
“这……”龙天熬刚端起酒杯放到嘴边,却停在了半空,这话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这小子小时候受过多少欺负埃
“进这道门之前有个叫龙清的公子哥过来挑衅,还给了我一巴掌,你是不知道这一巴掌力道有多大,我直接飞出去了四五米,最后重重地撞在一柱子上,当时我感觉骨头都散架了,痛入骨髓,脑海一片空白。这倒没什么,最糟糕的是我的棉袄坏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这身像模像样的行头是我穿过最好的服饰,这是婆婆用捡回来的布料精心缝制的,平时我都是穿布衣麻裤的,满是补丁那种。”
龙天熬呼吸更粗了,几位女子更是泪眼蒙眬。这是龙吟山庄的少爷吗?一个只能住在贫民区的少爷?一个只能和狗共享骨头的少爷?一个只能穿布衣麻裤的少爷?当他遍体鳞伤时,疼痛不足一提,衣衫破了才是最要紧的事,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龙宇看了看自己坏掉的棉袄,愤愤不平地说:“所以当时我很生气,我得让龙清付出代价。这时我才发现周围有一大群人,他们在大声嘲笑,口中嚷嚷着野种、废物、被赶出龙家的狗之类的话,我更加生气了,脸在流血,脚在流血,心也在流血,恍然发现在龙吟山庄我只是一个外人。”
“宇儿说什么呢,在这里都是和你关系最亲的人,什么外人?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龙元秀带着哭腔说道,自己这个侄子死都不怕,难保他不会说出其他出格的话来。
“让他继续说下去。”龙天熬开口道,这语气不容反驳。
“棉袄破了,这场子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所以我用一柄刀子刺穿了龙清的手掌,还在他大腿和手臂上分别刺了一刀,同时我还用另外一柄刀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要把他头颅割下来当球踢,或者是做个碗盛酒。”
所有人都一脸怪异地看着龙宇,这么血腥的场面在他的口中简直就是轻描淡写,他的心是铁做的吗?
龙宇喝了口酒,继续说道:“那小子就是个软蛋,屎尿都被吓出来了,那个味道是真的……算了,不提也罢。关键时候有个老头跳了出来,对了,大家都称呼他叫‘祁长老’,那倚老卖老的架势还真不是盖的,当时我以为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了,心想死之前能拉个垫背的也算是值了。”
“元双,通知祁长老在家面壁一个月,等候发落。至于龙清的事,待他伤愈后再按庄规处理。”龙天熬又下了条命令。
“是1龙元双拱手离开。
龙宇不为所动,喝了口酒继续说:“其实我是不怕死的,死这个事情怎么说呢,死了就了了,没准这还是一种解脱。也许死后的世界没有压迫和欺凌,在那里,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口中的野种废物,那得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埃”
“这孩子受了多少苦啊1龙天玉红着眼说道,看待龙宇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听了这话不少人都深有感触,就连龙天熬也是唏嘘不已。
“今天我运气不是很好,没有死成。不好意思话题扯远了,我们还是接着说我婆婆的君子之道吧,她教导我君子吃饭应该离台三尺。刚开始我照做,后来发现其他人都不是这样吃饭的,我反而成为了‘异类’,被人嘲笑几次后,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如今我不管和谁同桌,都无拘无束,率性而为。”
龙天熬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还真如他所说,吃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在他这个庄主面前也是随心所欲,阵脚丝毫不乱,要知道就算龙天爵在他面前都不敢如此。
“今天打架这事,婆婆又得打我了,四五根荆条绑在一起,打在身上真的很疼。”
“你婆婆做得对,庄规也不允许打架斗殴。”龙天熬点头说道。
龙宇摇着头说:“你们知道吗,这几天小山坡下那两条大黑狗一见我就直叫唤,这些年都是婆婆拿了它们的肉和骨头,它们可能察觉到那些丢失的肉食都进了我的肚子,把我当恶人了呢。狗尚且如此记仇,何况人呢,诚如我刚刚所说,我也是很记仇的。”
“你刚刚说到了庄规,我只能呵呵一笑。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在你心里压根儿就没我这个孙子,正如我心中没你这个爷爷一样,我进来看到你那一刻,第一感觉就是好陌生。”龙宇指了指龙天熬说道,然后继续吃着肉喝着酒。
“你知道吗,以前从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是第一个。”龙天熬听这话变了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这样的话,还是他的亲孙子。
“刚刚在过来的路上那两条狗向我飞扑而来,幸亏有铁链子拴着才没有咬到我,很显然它们是不欢迎我的。后来在外厅吃饭时,时不时传来的闲言碎语,让我知道龙家人同样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既然如此,我死耐着脸皮和龙吟山庄攀什么关系?”
“你在挑战我的耐心。”龙天熬语气越来越重。
“九叔说我的性格很像你,都是不服输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区别的,你高高在上,错了也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过失,这是你的不服输。我的不服输是在残酷现实面前的最后倔强,我要是低头屈膝,那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所以不管那人是谁,都别想我低头,哪怕是我亲爷爷也不行,何况你不是。”龙宇依旧很平静地说着。
龙元秀轻轻推了推龙宇,“宇儿说什么呢,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听话,赶紧给爷爷道歉。”
龙天熬眉毛如同打了结一样高高皱起,嘴唇紧紧闭着,不停地喘着粗气,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刘红秋赶紧伸手给龙天熬拍了拍后背,劝道:“夫君不必生气,小七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难免心存芥蒂,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
龙宇自顾自地吃着东西,不为所动,又喝了一口酒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望了望一脸关切的龙元秀,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姑且就叫他一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