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p>

因杼将军公孙敖看着案几上的军报，又抬头看了看路博德，</p>

见路博德老神在在毫无反应，公孙敖把军报推到路博德面前，</p>

忍不住问道，</p>

“你看到了吗？”</p>

“看到什么？”</p>

“李陵啊！”公孙敖内心烦躁，“你看到李陵了吗？！”</p>

路博德瞳孔向下，扫了眼军报，</p>

这份军报，他何止是看过？简直是倒背如流！</p>

但每一次看，都忍不住被震撼一次！</p>

仅靠五千步卒，且战且退，共斩了近八千匈奴首级，伤者不计其数，到底是如何做到的？</p>

就算此五千步卒是李陵口中的“荆楚力士”，也不应该这么猛吧！</p>

再者说，步卒终归是两条腿跑，身后是匈奴连人带马四条腿追，可每次李陵都能逃出生天，其对战场的判断已精确到了毫厘之间的境界！</p>

隐隐碰到如此境界的，路博德此生只见过两位，虽然李陵与那两位还有肉眼可见的差距，但身处人才凋零的季世，李陵已足够惊艳了！</p>

“看到了。</p>

怎会看不到呢？”</p>

路博德回道。</p>

啪！</p>

公孙敖的老手重重拍在斥候传来的军报上，脖子上青筋错节，脸憋得通红，</p>

怒吼道，</p>

“为何还不出兵支援？！</p>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与李陵前后夹击，定可让且鞮侯单于吃一大败！</p>

大汉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胜了！”</p>

“是很久没有了。”路博德深吸口气，目光灼灼的看向公孙敖，“若是大胜了，然后呢？”</p>

胜了，然后呢？</p>

公孙敖被路博德问住。</p>

“胜了就是胜了，有什么可然后的？”</p>

“胜了，大汉能得到什么？”</p>

公孙敖回道，</p>

“难道你忘了大将军和冠军侯之功业？胜了，可保大汉边境十年安定！</p>

这难道还不够吗？”</p>

“不会的。”</p>

路博德语气无比确定。</p>

“啊？”</p>

“就算来了一场大胜，也不会保大汉边境十年安定。</p>

若真能保大汉边境安定，我不说二话，现在就全军出击，即刻支援李陵。”</p>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p>

路博德苦口婆心问道，</p>

“大哥，你想想陛下，陛下会甘心于一场大胜吗？”</p>

公孙敖身子一颤。</p>

是啊，陛下怎会因一场大胜而满足？</p>

陛下是渴望血肉的龙，这头龙饿太久了！</p>

李陵带来的大胜，非但不会带来安宁，反而，这场大胜的血腥味会飘进陛下的鼻中，让陛下对战争更加渴望！</p>

一次大胜怎会够？</p>

打败了还好，若是打胜了....汉匈又会爆发全面战争！</p>

“可....可....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p>

公孙敖无力的坐在地上，</p>

他老了，这个时代他已经看不明白了，打败仗不对，打胜仗更不对，不打仗不对，打了也不对！</p>

在脑中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公孙敖竟不知应该怪谁！</p>

路博德看出了公孙敖的疑惑，拍了拍公孙敖，</p>

“我们已到了季世。”</p>

到头了！</p>

就如秦朝一般，走到头了。不管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盼，大汉倒塌的能慢些。</p>

“那李陵呢？”</p>

路博德遥望北边，</p>

“这是他的命。”</p>

........</p>

长安茂陵，向东千步。</p>

霍去病墓就在此地，为旌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功，霍去病“冢像祁连山”。就如同他年少得志，踏平祁连山脉一般，他此时也长眠在祁连山下，</p>

在周围的村民，没到过边境，更没见过祁连山长什么样，只因这块墓为山形，便唤霍去病墓为“石岭子”。</p>

霍去病冢外，满是随手摘下的小花朵、谷穗、还有各种食物，每种数量都不多，但架不住种类颇丰，密密麻麻的摆在霍去病冢前供奉，</p>

三旬左右的俊秀男子，正在冢前帮着扫开落叶，</p>

“哥，你都走了这么久，还有如此多人想着你、念着你。”</p>

霍光扫扫停停，满眼崇拜的看着“冠军侯霍去病”几个字。霍去病将霍光带到长安为郎官，霍光亲眼见证了霍去病辉煌的一生，对于这位兄长，霍光只有崇拜。</p>

“哥，我对不住你，你最放不下殿下，你最想让殿下登基，你曾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一定要殚精竭虑辅佐殿下。</p>

恐怕....我做不到了。”</p>

石岭子风起，将霍光扫成堆的落叶又卷起，吹得哪里都是。</p>

霍光怔住，摇头苦笑，又重新开始扫落叶，</p>

“你别生我气啊，</p>

殿下已到了绝境了，谁也救不回来。</p>

三十年太子...殿下做了三十年太子啊，太子岂是做得越久越稳当？非也，做得越久，反而越不会登基了。</p>

晋大父狐突谏大子申生，云，国君好艾，大夫殆；国君好内，嫡子殆。</p>

可若是在位的君王，既好艾，又好内呢？”</p>

霍光捏住扫帚的手握紧，</p>

长叹道，</p>

“大夫殆，嫡子亦殆。”</p>

“内忧外患，有外患而无内忧，有内忧而无外患。当今朝局，最大的外患就是匈奴，可大汉早已国库空虚，饿殍遍野，哪里还能打得起仗啊？</p>

殿下是对的，他苦苦劝谏陛下，无奈陛下早已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殿下说的越多，就与皇位越远。</p>

李陵只有一个结局，大败。</p>

路博德看明白了这点，他不会让李陵胜的，可他只看到了第一步，却没看到往后的第二步。</p>

若陛下真有一天，彻底断了击胡的念头，大汉也再不打仗了...没有外患，内忧也就来了。</p>

当陛下看向国内时，殿下...唉！”</p>

秋风再起，柔和了许多，绕着霍光吹，却再不秋风扫落叶了。</p>

霍光将落叶都归拢成一堆一堆的，</p>

“进退两难。</p>

活下去，才有丁点翻盘的机会。</p>

哥，你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忘的，</p>

只不过，这条路已走不通，要绕道走了。”</p>

.......</p>

老龙道南山</p>

“混账！”</p>

“废物！！”</p>

“蠢猪！！！”</p>

且鞮侯单于双眼通红，剧烈喘着粗气，将装着马奶的酒袋砸飞，马奶洒了儿单于、左贤王、右贤王一身！</p>

打死且鞮侯单于都想不到，自己用十万骑兵，去围堵五千步卒，都过了五六日了，非但没有歼灭他们，还被他们耍得团团转！</p>

最让且鞮侯单于不能接受的是，他已经损失了近万的匈奴骑兵！</p>

李陵骑上了胡人的马，四条腿都追不上人家两条腿，李陵有了四条腿，胡人就更追不上了！</p>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p>

此刻，且鞮侯单于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对手下无能狂怒，自出生以来，他一直都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鹰，今天，他碰到对手了！</p>

一条狗崽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