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昏，好像有一只凶猛暗兽，潜伏在了画舫之下，随时能跳出来把薛让吞没。</p>

他听着这不绝于耳的哭泣，脑海中转瞬划过了许多惊悚轶闻来。</p>

护城河上多花舫，往年便常有性情刚烈，不肯屈从的女子从花船上跳下去。长年累月，河上怨气不浅。</p>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为了躲清净，跑到画舫最偏僻的这个角落来了。</p>

薛让咽了咽口水，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吓得不轻，只觉得马上就有一只手要从自己身后伸出来，搭在他的肩膀上。</p>

就在这时，一个物事从泣音发出的地方，被“哐啷”一声扔了出来，吓得他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给砸到。</p>

定睛一看，却是一台水龙纹象牙砚。</p>

应该还挺值钱。</p>

这什么世道，女鬼都比他有钱！</p>

薛让心中恻然。</p>

正在悲愤之中，却听来头顶传来一句带着哽咽的呼唤:“喂！那书生！”</p>

薛让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双金线嵌珠履。</p>

“就是你！还不快把东西给本郡主捡起来！”</p>

温西瑶从博风板上探出半个脑袋来，月光下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声音明明霸道又无礼，配合这副明显哭过的尊容，又让人于心不忍。</p>

原来不是女鬼。</p>

是个受了委屈躲起来哭的小姑娘。</p>

可你委屈你的，气撒在我头上算什么啊？</p>

薛让双手负在身后:“不捡”</p>

“你！”温西瑶自小受娇宠，什么时候被人当面这样拒绝过，登时就恼了，“大胆！本郡主命令你捡起来！”</p>

“郡主殿下，您这砚台差点砸到小生身上，小生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呢，您反倒先支使起小生来了，未免太仗势欺人了吧！”薛让言之凿凿。</p>

温西瑶习惯性地想破口大骂，却又顿住了。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当时那件事后南枝对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杨皎如今的境地，面色有些讪讪。</p>

“对不起。”她嘟囔了一句。</p>

没想到这个金枝玉叶居然真得向他这个布衣书生道歉了，薛让心中称奇。</p>

梁京中被封为郡主，还出现在公主府邵小爷的画舫上的，应当是恪郡王的妹妹了。</p>

他想了想，捡起了那方砚台，扶着梯子慢慢吞吞地爬了上去。</p>

只是他向来文弱，鲜少运动，怀里又揣了个价值千金的宝贝，行动更加蹒跚，中间甚至还趔趄了一下，嘴里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了旁边的扶柱，活像一只笨手笨脚抱住树干的熊。</p>

温西瑶原本正是伤心烦恼，见到这书生这个模样，又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p>

跋山涉水，终于爬上来的薛让掸了掸衣角，扶了扶方巾，对着温西瑶一礼，奉上了那方砚台。</p>

温西瑶见这人长得眉清目正，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瞥了眼那方看了就添堵的砚台，挥了挥手:“算了，送你了吧，正好你们读书人也用得上。”</p>

她小声自言自语:“送给那人，估计也是摆着落灰，白瞎了好砚，呸！”</p>

薛让想了想还是把砚台放到了她的手边，“小生看此砚十分细腻，形制古朴，不仅珍贵而且难寻，想必郡主找它也费了不少功夫。无功不受禄，小生不能收下。”</p>

他虽然爱钱，但好歹也是国子监贡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收该收的东西。</p>

温西瑶有些意外，见这书生的穿戴，家底应当不如何丰厚，这砚台十辈子也买不起，他居然不收，便道:“那你坐下来给本郡主解闷逗趣，把我哄好了，这样就不算‘无功不受禄’了！”</p>

“……”薛让头皮发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