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励安闻言，捋了捋胡须，笑着摇了摇头。</p>

“非也非也，郡王此言差矣，从老朽决定以归仁之身回到梁京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些事情的准备。”</p>

绍永四年，东宫血案，太傅自焚，数万人牵涉其中受累而死，累累白骨为六族之后十数年的只手遮天做了踏脚石。他本已经对这个世家把持的前朝失望透顶，在唯一的革新派领袖邱秉之挂印离去后，更加心如死灰。</p>

直到绍永十六年，澹州饥荒严重，酷吏横征暴敛下暴乱纷起，纵使西宁军力挽狂澜，也压不了百姓对朝廷的怨声载道。</p>

然而，横空出世的温越却大笔一挥，顶着皇帝的名义，力压六族，强制推行了新税法。他将往年许多冗杂的税目整合，赋役合并，量地计丁，减免灾情严重之地的赋税，又严厉惩治了许多兼并土地，欺压良民的地主豪门。</p>

种种手段下，局势终于有所好转。</p>

同年，东靖军少将军奚屿安在忻州北的大怙关，一刀斩下羯胡战狼呼蒙朵的头颅，战退羯人三万骑兵，一战保下大梁东部边界五年平安，被封为“定远将军”。</p>

荀励安远在南府，也觉得老怀甚慰，终于在朝廷第五次下令延请他入仕之时，接下了圣旨，入了归仁殿，兼任国子监司业。</p>

他倒不是想站队，搅和进夺嫡里。</p>

身为承秉圣人教化的一方大儒，荀励安一直本着恪守帝意之心，不行结党营私之事。</p>

只是看到前朝还是有这些真心为百姓做实事的年轻人，他觉得前路有望，大厦未倾，仍然不死心，也想出一份力罢了。</p>

尤其是国子监的这些学生中，不乏有慷慨意气的少年英才，若能好生培养，以后都是这个衰落王朝的新鲜养料。</p>

若是南府故人在天之灵能见，也能有一丝欣慰吧？</p>

因此，纵然知道入了京，便再不能置身事外，做那个提笔不问尘世的文士，荀励安也毫不后悔。</p>

“老朽只是痛惜，殿下置己身安危不顾，为百姓去彻查永定堤内情，这些蠹虫……”他闭上眼睛，声音发抖，“这些蠹虫为了矫饰罪责，竟然痛下此杀手，实在是……”</p>

“荀老不必忧心。”温越朝着老先生对上方一拱手，冷冷一笑，“今日他们计策百出，也不能亡我，是天命如此。越既然是替天行道，便绝不会退让一步。</p>

只是我一人，难免力有不逮，独木难支，有些事，还请老先生指点。”</p>

“殿下放心，为民之事，老朽责无旁贷。”荀励安沉吟，“殿下前些日子让我引荐治水能匠入工部，折子已经写好了，过几日就会呈到御前。此番引荐走的是归仁殿，吏部不会想到殿下身上加以阻拦。”</p>

“多谢先生。”温越一礼。</p>

工部一滩浑水，他必须要有干净得力的新人进入。这个新人还要有资历有出身有名望，能服众，能禁得起工部各方势力的施压，让人轻易动不得。</p>

和荀励安探讨了一番后告辞，望着老人离去的身影，温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p>

“行风。”</p>

“主子！”</p>

“传信给奉善，丹州那边要抓紧。”</p>

“是！”</p>

绍永十年时，尚且是二皇子温晗为储君，谢家一手遮天之际。国库拨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修建丹州永定河堤，用时五年方才修葺完毕。</p>

温越初入户部时，诸事繁忙，何况他身处度支司，贡赋征役才是首要职务，一开始并没有把目光放在这笔银子上。</p>

直到绍永十五年，他的长姐温北璇嫁给丹州司马孟玉修。</p>

这位姐夫在恭贺他升迁的来信中，隐晦地提到了是年夏汛，永定河堤塌陷了一小块，只是很快被刺史派人修补好了，并责令所有人瞒住此事。</p>

明明是刚耗费巨银才修筑好的堤岸，怎么会受不住小小夏汛的侵袭？</p>

温越初来乍到，还没有在户部扎牢根基，故而不敢轻举妄动，但之后几年经常时不时派人查探此事。直到四年后的今天，他把在户部查到的疑点，和在工部察觉出的蹊跷结合到了一起，列出了一份名单。</p>

奉善也该到了出门历练的年纪。</p>

褪去稚嫩的少年接了他的令牌，带上心爱的弓箭，拿着那份名单去了丹州，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和撒泼打滚不要脸的本事，深入市井老农之间，摸到了蛛丝马迹。</p>

“杨甫忱……”温越摸了摸手腕那串佛珠，“我没能死成，你一定失望透顶吧。”</p>

他查到了杨家在永定河堤动的手脚，却拒了杨家的婚事，又在杨家宴上把祸水东引。如今和杨家，是真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