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书院建在城外的白鹤峰上,远远望去,虚无缥缈,如一座仙宫。</p>
云熙坐在车里,撩开车帘,定定望着。</p>
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次告别,竟然成了永别,恐怕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再次踏进书院的大门了。</p>
遗憾、惋惜、不舍,心里五味杂陈,沉甸甸压在胸口,让她不得疏解。</p>
麻九扭头往车厢看了两眼,见她动也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p>
“怎么回事?”他虚声问小杨子。</p>
小杨子茫然摇头。</p>
半大的孩子,粗糙的性子,对云熙的过往一概不知,自然理解不了她此时的惆怅。</p>
麻九顺着云熙的视线望过去,一眼便看到白鹤书院的藏书阁,直冲云霄,碧瓦飞薨,在秋日艳阳下,亮得灼人眼。</p>
麻九挥着皮鞭,喊了声驾,马蹄哒哒,车速快了起来。</p>
他头也没回,说道:“别看了,那样的地方,你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p>
这男人嘴毒如刀,专往人心上扎。</p>
云熙愤恨放下轿帘,回过头来,闷声气鼓鼓坐着。</p>
小杨子往旁边挪了挪。</p>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云熙就心头打鼓,说不上缘由,就是怕她。</p>
怕她双眼无神,潦草应付;也怕她眸光潋滟,认真对答;更怕她像花楼里的姑娘那样,柔弱无骨倚在门上,哪怕不说不笑,只一个眼神,都能把人的骨头给看酥掉。</p>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没注意麻九一巴掌拍在他天灵盖上。</p>
“你这小子,还没进城,心就野了,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p>
麻九大声训斥。</p>
小杨子捂着脑袋,唔了声,慌张道:“劳烦大当家的再说一遍,刚才走神了,这回我认真听,字字句句都牢记在心。”</p>
“我说,等会儿进了城,把你跟七爷安顿下来后,我先去办件事儿。你们不许乱走动,务必等我回来,再做下一步安排。”</p>
他努了努嘴,言外之意:你把这位姑奶奶给我看好就行。</p>
小杨子眨眨眼,似乎是明白了,点头如捣蒜一般应下。</p>
云熙幽然发问:“你去办什么事儿?”</p>
麻九:“你不用管我,好多要事等着我去处理呢。”</p>
云熙面无表情,冷声拆台:“是去醉花楼里找章老鸨密会?还是偷偷跑到翠福轩吃独食?”</p>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短短几日,云熙变得跟麻九一样了,那张嘴就像枚毒针,动不动就想扎人几下。</p>
麻九被她噎得翻了个白眼,争辩道:“见识浅薄,在你心里只有逛花楼和吃喝两件事儿嘛?算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说了你也不懂。总归,你们自己安顿好,哪儿也不许去,我天黑之前肯定回来。”</p>
说着话,马车畅通无阻进了城,麻九挥着鞭子,熟门熟路来到了目的地。</p>
“到了,下车。”他抢先跳下来,牵着马缰绳,拴到了一棵歪脖树上。</p>
云熙弯腰从车内出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p>
在凉州城生活了十六年,她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p>
连绵不绝的低矮平房,仿佛看不到头。茅草做顶,黄泥抹墙,低矮逼仄的房屋一排数十间,接踵摩肩,像集市上拥挤的游人那般。</p>
人们三五成群,结伴进进出出,彼此之间仿佛又不太熟悉,擦肩而过时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彼此间并不热络。</p>
“这是哪儿啊?”云熙喃喃低问。</p>
“南城,贫民窟。”麻九答的干脆,可眉眼之间,仿佛有些仇富惜贫的况味,讽刺云熙道:“你以前没来过吧,是不是听都不曾听说过?”</p>
云熙尴尬地嗯了声。</p>
麻九冷笑挖苦,“千金小姐,万金之躯,自然不会光临这种地方。这里住的人,都是最底层的可怜人,靠卖力气为生,拼尽全力,也不过才能混一口饱饭而已。”</p>
这个话题没法延展下去。</p>
贫与富,强与弱,自古对立,却又相对而生,永远存在。</p>
谁都渴望富足,谁都希望自己的家族变得强大。有时候,需要一个家,三代人五代人不懈的努力才能达到。有时候,几代人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到最后也不过是黄粱一梦,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