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雾气弥漫，天尚未亮，周遭寂静，一片漆黑。</p>

顾逢拿着手电筒传过一片树林，夜里下过雨，满地泥泞，他从来不知道，听起来不过几公里的山路会这么遥远。</p>

从山的这头到山的那头。</p>

学校像是耸立在云间。</p>

学校不大，只有几间土房，桌椅陈旧，但是并没有积攒多少灰尘，他站在讲台上，俯视着讲台下空无一人的课堂。</p>

他走出教室，旁边就是教师办公室，屋里放着两张办公桌，角落放着一张床，来到床边，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已经蛀虫的木板和铺满灰尘的棕垫。</p>

很多年前，爷爷就是睡在床上，趟过淹没膝盖的暴雨，守着每一个孩子。</p>

在靠窗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打开上面的锁扣，露出一面崭新的国旗。</p>

学校门口的旗杆，常年受雨水侵蚀，已经看不出本色，鲜艳的国旗飘扬在风里，他坐在旗杆下，阳光一点点渗透进山林，驱散雾气。</p>

不远处的山头响起鞭炮燃烧的声音，林间群鸟四散。</p>

唢呐声不绝于耳。</p>

他知道，是爷爷要下葬了。</p>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几间土房，眼眶蓦然一湿，这所学校太小了，一眼就能望到头。</p>

他用十步路就能走完的教室和操场，然而是爷爷的一生。</p>

骄傲固执的少年，在这一刻泣不成声。</p>

比起最后一眼，他更想让爷爷走得路上，能看到他最想看见的。</p>

国旗飘扬在白云之下，下课的铃声响彻山谷。</p>

……</p>

思绪回到眼前。</p>

顾逢若有所思抬起头，自嘲一笑：“我或许还是太自以为是了。”</p>

昏暗的楼道，少年扬起的下颚线，棱角分明，他明明仰着头，却比垂着头的时候，更加丧气。</p>

宋又有鼻尖发酸，眼泪掉个不停。</p>

搂着他的脖子，抱住了他。</p>

他垂在裤缝的手，在她的身后拿起，又轻轻放下去。</p>

“我就说不是那个意思。”宋又有自顾爸动手打了顾逢以后，就一直对顾爸不满，此时更是：“大人怎么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小孩呢？”</p>

顾逢听出她语气的责怪，不由搂过她的背，笑了起来。</p>

只有她，任何时候，都觉得他是对的。</p>

哪怕错了，也一定有他的原因，可以被原谅，可以被理解，可以是对的。</p>

他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不生我的气吗？”</p>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p>

顾逢不生她的气，就算不错了。</p>

“毕竟，我那天好像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顾逢微微一顿：“至少大家是那样觉得。”</p>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p>

婶婶说：你是家里的长孙，你让一个小姑娘替你捧灵牌？你看看人孩子，这一路上，膝盖都磕破了。”</p>

他答：“应该的。”</p>

就像是在骂她活该。</p>

可她觉得顾逢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或许会不相信自己的小孩，但是她会永远信任顾逢。这是一次次把她从倒数的尾巴拽起来的顾逢，这是会帮她揉手做作业的顾逢，这是被她恩将仇报，仍然会再帮她一次的顾逢。</p>

这是把她卖了，还让她心甘情愿帮他数钱的顾逢。</p>

因为他一定会有办法把她再赎回去。</p>

“可我不是大家，我是宋又有。”她微微一顿：“是跟着你一起长大的宋又有。”</p>

顾逢哑然失笑：“宋又有，明明全世界，最不信任我的人就是你。”</p>

宋又有回想起旧时的点点滴滴，尴尬的清清嗓子。</p>

“我，我，我也没有那么不信任你……”</p>

话音未落，一道阴影从上笼罩下来。</p>

宋又有抬起头，魏欢站在上一层的台阶，目瞪口呆看着他们。</p>

四目相对。</p>

宋又有猛的推开顾逢，顾逢的背随之撞在后面的栏杆上，疼得皱起了眉。</p>

魏欢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转身往回走，“幻觉，一切都是幻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