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七年三月。</p>

时值春日，云中城与漠南相接，正是一年中风沙最盛之季。漠北草原南下的沙尘暴总会波及云中，整座城池所有屋舍房顶皆蒙上了层薄薄的黄沙。</p>

守成士兵照例起早打开城门，迎来的第一波人便极其特殊，这群带有秦地口音的人经严格搜查后凭传顺利踏进云中。</p>

他们自称是长安的商户与镖局，北上云中做生意。但明眼人却能看明白，就凭那不可小觑的作派与架势，一定是长安某府贵人微服扮成的，说不定是轻车便装北上来游玩。</p>

人家既然有意低调，守城军士们自然不会多嘴多舌。</p>

他们却只猜中了一半，马车中的神秘男子岂止是非富即贵，简直是万人之上人人昂首瞻仰的尊贵。</p>

凌央坐在马车中百无聊赖地抛掷着一枚扳指。</p>

而护送他这个“商户”的“镖局镖头”，正是执金吾大将军姬无伤，至于护镖之人来头也不小，是凌央无极殿亲卫。</p>

“郎君，我们可要先知会大司马府，让他们做接待准备？”</p>

车窗外，姬无伤低沉收敛的声音也能被凌央听清。</p>

凌央这才戴好扳指，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不急，小舅舅近日在幽燕二州视察长城边境，大司马府只有舅母一人，先别去打扰她。”</p>

况且——</p>

他的目光移向马车一角。</p>

角落的纯色软毯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牌位，正是霍晚绛和凌曦的，是他闲暇时亲手一刀接一刀刻成。</p>

从曦和二年春到现在的曦和七年，他的阿绛已经离开人世整整五年了。</p>

他想，无论他去往何方，一定都要带上妻女的灵位随他同行，她们应该也很喜欢去看不一样的风景吧。外人看来过分瘆人的举动，凌央却做得心安理得。</p>

隔了一扇木窗，姬无伤依旧敏锐感觉到，凌央再度凝眸，望进那个一路上看了千千万万遍的角落。</p>

他心领神会:“路途辛劳，属下先去找家客栈请郎君落脚。”</p>

马车里的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p>

天子下榻的客栈必然不能太寒酸，好在云中城的繁华远远超过姬无伤的预期，想在闹市中找到一家上好的客栈并不麻烦。</p>

凌央此次北上，一是因他好不容易在海晏河清的休明盛世得了一丝空闲，二是为专程拜访卫骁这个长辈。今年五月，卫骁可就到而立之年了，如此重要的生辰日，值得他千里迢迢亲自前来庆贺。</p>

第三，是为亲眼看看他即位这几年的成效，看看他的政绩是否也能蔓延至边关苦寒之地。</p>

姬无伤有幸能被凌央从众多武将中选中一齐北游，对这次的行程同样抱以极高的期待。</p>

伴君如伴虎，他一路上都没落得个轻松。现在终于进了云中城，一想到往后半年的畅快日子，他满身疲惫被一扫而空，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满意的客栈。</p>

一行人在客栈安顿好，又各自回房歇了两个时辰，直至正午才起床外出。</p>

凌央洗去一身尘埃后，他随便抽了件玉白色曲领直裾中衣穿，外搭月白色广袖直裾丝衣，发间配以高冠并掐丝鹤纹长银簪，一掌宽的丝绦束腰上分别侧缚香囊和五连环组玉长佩。他的身量向来鹤立鸡群地高挑，加之肩宽细腰、仪态慵懒不失俊致，这身低调却华贵的装扮简直是锦上添花，行走时如玉山将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