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央没想惹哭她的。</p>
他不过是想向她抱怨一下,自己一个鳏夫这些年拉扯孩子有多不容易。</p>
因为他做了天子,没有人会觉得他痛失所爱也很可怜了。</p>
也许在逢年过节,她和卫骁在云中城带着一双女儿,登高望远赏万家灯火的时候,他却带着凌念,在空荡荡冷冰冰的椒房殿里,对着她的灵位对着她的画像上香;在她和卫骁带着女儿在原野上纵马驰骋、享受野炊趣味的时候,他只能抱着生了病又哭又闹想要母后的凌念一起哭,对凌念说父皇也很想很想她。</p>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p>
有没有想过他和凌念在做什么,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像他们父子二人一样思念成疾;她走了之后,是否担心他们父子二人过得幸福不幸福。</p>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她不知道思念痛入骨髓的滋味。</p>
瞧她当时在云中城没心没肺的模样,她肯定什么都没想。</p>
他根本没想要提空食盒之事,他知道这是桩无法破局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伤痛。</p>
可她自己却提及了,还哭了。</p>
凌央忙令阮娘把凌念带出露园。</p>
凌念趴在阮娘肩头,临走前不忘对霍晚绛挥手撒娇:“母后今晚一定要等我过来。”</p>
露园又只剩下他和霍晚绛两个人。</p>
凌央知道自己一时嘴贱,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了,便忙在她跟前跪下。他抬手给她擦泪:“阿绛,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只是想代念儿诉苦罢了。他很想你,他没日没夜都嚷嚷着想见他的母亲。”</p>
霍晚绛别开脸,只以泪光满面的侧脸待他:“看我心痛,看我懊悔,看我自疚,陛下现在满意了?”</p>
说罢,她哭得更憋屈了。</p>
她不明白凌央现在到底想做什么。</p>
一会儿对她和颜悦色,一会儿又冷冰冰地说出些刺人的话,非要惹得她落泪他才肯罢休。</p>
是了,她想明白了,也许凌央对她的情谊也荡然无存,所做种种不过是报复罢了。</p>
她就活该做他的掌中之物,活该被他无视尊严地关在这半亩大的院子里折磨。</p>
凌央眼见越描越黑,急得将头枕在霍晚绛腿上,抱着她无力解释:</p>
“阿绛,我们都不要再提过去了好不好?方才是我失言,我一时口快,没有料到你会想起那段日子……”</p>
“至于霍家,霍腾在上林苑猎杀母鹿在先,长安又传出毒害皇后的流言在后,我怎可容忍杀我发妻之人。若你没有离开长安,霍腾本本分分地待着,我看在你和岳父岳母看在你叔父的份上,绝不会动霍家半分。这些事,连你也要怪在我头上吗?”</p>
她一哭,他也跟着脆弱得哭了起来。</p>
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霍晚绛,哪怕是趴伏在她腿上这样索爱的举止他亦毫不在意。</p>
他快要被霍晚绛折磨疯了,明明他们之间,她才是那个主导者。</p>
她却觉得他想拿天子之威压她。</p>
眼见天色已黑,霍晚绛不想再和他这般无意义地争闹下去。她收起泪,抚了抚凌央的长发:“我答应了念儿,今夜要陪他睡,别让他看见我们这副模样。”</p>
父母感情不睦,孩子也会养成战战兢兢的性子。</p>
凌央这才起身:“好,我要和你们一起睡。”</p>
霍晚绛:“……”</p>
当天夜里,凌念又被阮娘带回了露园。</p>
露园是两年前修的,那时他只知道是父皇母后从前住过的地方,他想进来玩,却从未得到过父皇的允许。</p>
如今居然可以睡在这里,睡在与宫室截然不同的地方。斯是陋室,可他兴奋又好奇,在床铺上翻滚了好一阵子也不肯睡。</p>
霍晚绛早早陪着他一块洗漱,先躺在了床上。</p>
这段时间她的身心都没少被凌央折腾,一沾床眼皮便沉了起来。</p>
凌念却无止境地问她诸多问题:</p>
“岭南是什么样的地方啊?”</p>
“青莲镇的荔枝酒好喝吗?”</p>
“听父皇说,大晋如今人人都在用的青莲纸就是母后改造的,母后怎么这么聪明啊。”</p>
霍晚绛一一应答,殊不知她疲惫不堪,答出的话也含糊其词,最后竟是直接睡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