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骁身上、头发上盖了层黑漆漆的泥土，脸色惨白发绿，心口上更是有个漏风的血窟窿。他毫无生气地望着霍晚绛，开口却是极致温柔：“阿绛，记得一定要找到我啊，草原上的风雪好冷、好冷……”</p>
霍晚绛当即明白她还在梦中，且又是一场噩梦。</p>
她吓得大声尖叫，试图以此唤回自己的神智，以往她梦魇时都是这么做的，十分奏效。这一叫，眼前一切纷纷倒退，卫骁和父母的身影全都化为缕缕青烟，世界重陷一片虚无的黑暗。</p>
“娘娘，来不及了。”</p>
是姒萱的声音。</p>
霍晚绛眼皮沉重，方才那场噩梦宛若溺水一般，她用力睁开双眼时，险些被眼前一片雪白刺得眩晕。</p>
她是何时回到的椒房殿，亦或者，她是不是刺完凌央后，从始至终就没有出过椒房殿半步。</p>
殿门外大雪纷飞。</p>
霍晚绛还没来得及开口同姒萱说话，姒萱便啜泣着跪伏在地：“皇后娘娘，陛下已命羽林军包围了整座椒房殿，太子也已伏诛，一切都来不及了。”</p>
“你说什么？”霍晚绛惊恐地瞪大双眼，“什么叫太子已伏诛？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本宫牵连到了念儿？”</p>
殿门外是黑压压的一片军士，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担架带进殿内，担架上的尸体被白布所盖，瞧着隐约是个成年男子。</p>
凌央忽现身殿前，他两鬓斑白，眼底尽是寒冷杀气，随行入内的还有两名手持白绫的宫女。他瞥一眼担架上的尸体，又以近乎怨毒厌恶的目光看向霍晚绛：</p>
“太子念失德，意图谋反弑君父，不堪为储君。皇后霍氏，荧惑失道，罪恶深大，毒于狼虎，不可承宗庙母仪天下，赐白绫。”</p>
这一天终是到了吗。</p>
道道刮骨寒气打在面上，打得霍晚绛双颊刺痛，足以说明眼前一切尽为真实。</p>
她伏在凌念的尸首上痛哭不已：“念儿，是母后害了你，母后对不住你……”</p>
“凌央，你我夫妻一场，为何会沦落到如今你死我活的地步？”</p>
凌央愤然怒吼，撕扯着衣领，向她露出肩上伤疤：“你怎敢问！霍晚绛，朕与你不到黄泉绝不相见！”</p>
“不要……不要……”</p>
凛冽的寒风吸入肺腑，灌进四肢百骸，疼得她喘不过气来了。</p>
原来这就是死生不复相见。</p>
宫人将白绫缠上霍晚绛的脖颈，她大力挣扎，却仍止不住窒息感袭来。</p>
而殿门外，是凌央牵着新任储君决绝离去的背影。</p>
“娘娘，您快醒醒，快醒醒啊。”</p>
霍晚绛被阮娘晃醒。</p>
这回她再睁眼醒来，屋外依旧是半明半晦风雨交加的天，方才那碗本该被她踢翻的毒药，现在仍好端端地摆在案上，只不过彻底凉了下来。</p>
这里就是霍家，就是祖父生前的住处。</p>
霍晚绛紧紧抱着阮娘，崩溃不已：“阮娘，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人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p>
“念儿呢？公主呢？他们怎么了？”</p>
阮娘心疼地轻哄她：“别怕，噩梦已经结束了。”</p>
方才她不过是外出替霍晚绛烧水的功夫，霍晚绛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了过去。</p>
深秋时节，她身上没有盖任何衣物，外面还漂着雨。阮娘再进屋时见她冷得蜷缩成一团，额上汗如雨下，苍白无色的双唇更是不断念叨着不要。</p>
阮娘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真烫得惊人。</p>
“娘娘，您烧得厉害，奴先去给您请大夫进府。”</p>
霍晚绛却哆嗦着抓住她：“不……不……方才我就这么离开了，可是公主哭得好大声，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有看她一眼……我要回宫去，回去照顾她。”</p>
她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犯下的错事，更是泣不成声：“凌央他怎么样了？我是不是出手太重，阮娘，我好像做错事了……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怎么糊涂成这样？”</p>
“小樱呢，我交代她做的事，她做好了没有？”</p>
她抛出大串疑惑，阮娘一一悉心解释道：“您放心，宫中这么多人一定会照看好公主的，陛下他……”</p>
她避开这个问题，继续道：“小樱已经办妥了，只是那几个接单的人说，草原上的冻土要到来年四月才能化开，大司马的尸首最早也只能在那个时候才能挖掘。”</p>
霍晚绛脸蛋逐渐烧得通红，铺天的冷意向她袭来，她抖成一只筛子。听说事情办妥了，她才舒下一口气，抓住阮娘的双臂，面色痛楚：</p>
“阮娘，你说，我和凌央会步晋武卫后的后尘吗？我方才做的噩梦，他不要念儿了，他不要我们的儿子了。”</p>
阮娘心如刀绞：“娘娘，您怎会这么想？陛下他只有你一人啊。”</p>
霍晚绛却摇头：“我……我还是无法安心，他现在尚且年轻，念儿资质虽佳，可太子难当，谁能说得准今后的事呢？我不打算杀他了，我也不会自裁，阮娘，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懦弱下去。”</p>
阮娘皱眉：“可是娘娘，大司马之事尚未盖棺定论，您这么早就做准备，未免……您是不是烧糊涂了。”</p>
霍晚绛苦笑：“嬴稷杀了一代战神白起，夫差杀了一代名臣伍子胥，勾践更是杀了助他复国的文仲……古往今来君王杀功臣之事，从未断绝过。卫骁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可掉以轻心。就算他没有杀卫骁，我也该为念儿和公主的将来早做打算，不为其他。”</p>
“阮娘，我要他这辈子只能有念儿这一个太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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