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迷津再次感到无所适从, 疲惫的身体也几乎无法维持大脑运转,精致的眉眼盈满病中的疲惫和灰败。</p>
昨夜她病得厉害, 高烧的梦境里,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破出租屋里,和容清杳对坐在小桌两侧,分享一碗加了西瓜的冰豆花。</p>
一米远的厨房里, 蒸包子的水汽蒸腾, 夏日的小雨击打在有碎痕的玻璃窗上,楼下人声鼎沸。</p>
很多次半梦半醒的时候, 她都以为自己还和容清杳相拥睡在12米宽的小床上, 肌肤相贴, 密不可分, 矮柜抽屉里摊开她们这个月的收支记录。</p>
是段艰难拮据的日子, 却构成她黑暗人生里的点点萤火, 唯一明灭闪烁的快乐。</p>
甚至在醒来后,她还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温软之意。</p>
是梦吧,只是梦吧, 是高烧病人以支离病体为代价被恩赐的美梦。</p>
前来检查的医生和护士适时进入, 打断了洛迷津她们三人的对峙场面。</p>
几个人靠过来, 冰冷的医用仪器开始运转。</p>
洛迷津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机器人, 一言不发,任由医生他们检查诊断。</p>
“那个坚果饼干你只吃了一口,对吧?”主治医生谨慎地发问。</p>
“嗯, 吃了一口我就发现了不对, 但当时已经没力气打救护电话了, ”洛迷津乖巧地回答医生的问题。</p>
“你发高烧的缘故是免疫力太差, 手指伤口反复发炎, 过敏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以后要注意,虽然你只有轻微过敏症状,但如果送医不及时的话,仍然有致命危险。”</p>
“还有你平时吃得太少,休息睡眠时间也不够,运动量过大,化验科那边的验血结果显示你血糖偏低,缺少b族维生素。”</p>
医生让护士再给洛迷津吊一瓶营养液,并再次嘱咐她要按时吃饭,针对性补充营养。</p>
量过一次体温,值班护士给她拔掉手上的吊针,“378,还是有点发低烧,你要好好休息,不要耗费精力胡思乱想。”</p>
等医生离开后,值班护士与洛迷津确认好了下午打吊瓶的时间,又转身叮嘱看护者几句注意事项,便准备离开。</p>
那位护士小姐顾不上这三人剑拔弩张的状态,贴心地打开医用餐桌,将保温盒一一摆到桌上,掀开盖子后清淡可口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p>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她把筷子放到洛迷津手上,“我看过了,都是些好入口的清淡食物,粥也熬得很软糯粘稠。”</p>
生病时本该迟钝的嗅觉,在此时此刻达到了最大调用状态,成了最为敏锐的感官。</p>
极为清淡温和的气息蔓进鼻腔,不知为什么,洛迷津整个人的思绪,都被那个不应该想念的人占满。</p>
这是容清杳给她煮的粥,虽然和兰明雨送来的混在了一起,但她不用尝都能辨认。</p>
粥很香很好,但她一口都吃不下去,转而选择了兰明雨带来的青菜肉丝面。</p>
见洛迷津吃了自己带的饭,兰明雨的笑容扩大,“容小姐,请问你有什么理由让洛洛去私人医院住院,是她本人意愿,还是你……一厢情愿?”</p>
容清杳扫过洛迷津一眼,眸光晦暗,却还是淡淡笑着说:</p>
“刚才医生说了,再次过敏如果不及时送医的话,会有致命危险。恰好,我有时间有助理,有控股的私人医院,可以全方位照看病人。兰小姐,你似乎没有那么多时间。”</p>
“洛洛可以搬回来再跟我一起住,我们同吃同住同上班,我怎么会没有时间呢?”兰明雨的笑容不变,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p>
在一旁默默看戏的小护士弱弱地发声,“你们这样吵,很影响病人休息哦。要不问问病人的意见吧。”</p>
“对啊,洛洛,你想和已经毫无关系的前任一起去那个什么私人医院吗?”兰明雨特意加重了“前任“这两个字,十分挑衅地看着容清杳。</p>
原本还在看戏的小护士瞬间站直身体,她到底听见了什么?</p>
容清杳和这个病床上的女生竟然,竟然是什么前任的关系?</p>
惊天大秘闻啊,顶流影后追着一位素人跑,还和第三方发生冲突,而且还都是女生……</p>
知道这么多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啊,小护士十分兴奋地左看右看。</p>
洛迷津垂着眼,感到深重的疲惫,很难发出任何有效的声音。</p>
“我就在这里挺好的,容小姐不用费心了,”她抬起头,目光抽离地看向容清杳,“没必要去私人医院。”</p>
“scott送给你的饼干导致你过敏发烧,我当然有必要让你得到更好的医疗资源,”容清杳一字一顿,一身黑衣精英范十足,清冷高智,仿佛律师说服在座的陪审团。</p>
是……为了帮未婚夫尽一份责任吗?</p>
洛迷津想,这就是婚姻里的相互扶持吗?</p>
她靠着枕头,推开吃了两口的面,“是我自己没有注意,误吃了饼干,和scott先生无关,我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他也是好心。”</p>
兰明雨在一旁帮腔说道:</p>
“容小姐,虽然scott先生也就是你的未婚夫,没过来看望洛洛,但是你们的心意,洛洛已经很清楚了,不如就这么算了。大家都好清静些,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对洛洛造成困扰了吗?”</p>
容清杳神情晦沉,半阖着眼睫也遮不住眸底的惊涛骇浪。</p>
在这三人的你来我往中,唯有护士小姐不忘照顾病人,又打开一罐银耳蒸雪梨,递给洛迷津。</p>
“你咽喉也有发炎的症状,吃一点这个对身体很有好处的。”</p>
洛迷津推开了银耳蒸雪梨。</p>
这些年里,她把自己包裹得像蜗牛,不曾对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p>
没有人会给她蒸热水果吃,他们都默认饭后甜品是一块提拉米苏、芝士面包,或是巧克力慕斯。</p>
除了容清杳会了解包容她的挑食,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个人。</p>
银耳蒸雪梨很香很好吃,是七年中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曾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到。</p>
可这不是奖赏,更像是惩罚,惩罚她每吃一口,就会在往后日子里多一分不甘心的苦涩。</p>
没什么比美好的回忆更令人痛苦。</p>
“你们都出去,我累了,”洛迷津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容小姐,不要逼我好吗?”</p>
容清杳被洛迷津厌倦的眼神刺痛,呼吸微窒,她忍下心口的酸涩,淡淡道:</p>
“嗯,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到。”</p>
兰明雨笑着对容清杳说了句拜拜,看着女人高挑单薄的身影落寞地离开了病房。</p>
“明雨,昨晚……”洛迷津止住了疑问,很显而易见了,昨天送她来医院的人是容清杳。</p>
那些她以为半真半假的梦境,都是真的。</p>
记得昨晚容清杳重复说“我们不用省钱了”。</p>
是啊,她们不用再省钱了,却也分开了。</p>
“我困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p>
兰明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依言让洛迷津一个人好好休息。</p>
“没想到容清杳真人这么好看,好飒好美,气场好强啊,怪不得出道这么多年都没绯闻,寻常人哪敢跟她对视。”</p>
“她还会不会来医院啊,我上午没来,都没看见她,好可惜。”</p>
“应该会吧,那不是她朋友嘛……”</p>
刚刚午睡起来,洛迷津就听见门外护士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容清杳。</p>
她鬼使神差地从枕头旁边拿出手机,</p>
不曾想,在搜索框输入容清杳三个字后,跳出来的竟然是女人订婚的最新消息。</p>
视频的调色很美,精心呵护的绿色草坪,形状各异的建筑喷泉,漫天的彩带气球飘扬,摆放在洁白圆桌上蓝色的绣球花。</p>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布置华丽昂贵的订婚场地。</p>
进度条中段,洛迷津看见了视频里的主角,容清杳和scott,看样子她们是来检查订婚场地的,恰好被媒体记者拍下如此唯美的画面。</p>
视频里女人一袭黑色礼服裙,华美的裙摆在浩荡的风中起落。</p>
远处是寂静澄澈的湖面,远山在黄昏下黛色的清影,门廊上明灭的灯光,麻雀在树梢上聒噪,红毯上洒满玫瑰花瓣。</p>
画面里的清冷女人意兴阑珊地走走停停,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p>
抛去容清杳眼睛里暗藏的勃勃野心,她本就是那种颠倒众生的女人。</p>
洛迷津看着视频,只觉得这何等浪漫,大概就是幸福的模样了。</p>
自己给不了她的幸福,现在有人能给了,为什么要这么不开心,这么嫉妒,这么难以忍受?</p>
这么多年,洛迷津发现自己毫无长进,她只是从心事很重的小孩,变成心事很重的大人。</p>
心里真难受,可是想要嚎啕大哭又没有可哭的立场。</p>
就连前去抢婚都没有理由,不,其实洛迷津心里清楚,不是没有理由,她能想出千百个抢走容清杳的理由。</p>
可她不知道容清杳会不会跟她走。</p>
她想要凭借意志力熄灭眼睛里难熬的波澜,直到病房的人被人推开,是她的主治医生。</p>
“这真是郎才女貌啊,”上了年纪的主治医生也看到了视频,发出由衷的感叹,“我昨晚见到容小姐的时候,以为她才20岁出头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呢,没想到竟然已经要订婚了,还是个大明星。”</p>
洛迷津没有说话。</p>
“你们是朋友的话,她的订婚礼你也会出席的吧?”主治医生乐呵呵地看完视频,边给洛迷津检查边闲聊。</p>
提不起丝毫的力气,洛迷津陷在纯白的被面里,鼻尖里尽是消毒水的刺激味道,让她胃部灼烧得难受。</p>
“会去的,我会去的,”她像是说给自己听,要求自己必须做到这一点。</p>
毕竟她希望容清杳幸福,拥有完美的订婚礼也是她能见证这份幸福的方式。</p>
“你的手一会儿需要重新割开创面消毒,还要缝针,会很疼,我会给你打麻药的。”</p>
“好的,谢谢,”洛迷津看着主治医生给自己治疗,眼里空洞洞的一片。</p>
“这两人看上去真是很般配,”缝完针后,主治医生见洛迷津还在看订婚视频,便再次发出感叹,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我女儿也能找到这么个如意郎君就好了。”</p>
“嗯,”洛迷津也跟着神经质似的笑,像是在祝福视频的那对璧人。</p>
可她的眼睛是晦暗的,没有一点点的欢愉,偏浅色的眼瞳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溺死的人无声无息沉底,永不见天日。</p>
“洛小姐,可以帮我跟容小姐要一份签名吗?”主治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才想起来女儿是她的影迷。”</p>
对方的要求并不过分,尤其是在以为她和容清杳只是朋友的情况下。</p>
“好的,我去帮你问一问。”</p>
“谢谢谢谢,你好好休息吧。”</p>
主治医生离开后,病房里再次恢复寂静,阳光透过象牙色的窗帘照进来。</p>
容清杳离开前给她换了一束新的绿色玫瑰,沾染露水的花瓣娇嫩欲滴,带着雨后植物枝叶的芬芳。</p>
洛迷津攥着手机,目光聚焦在天花板上的光影,直到手机铃声响起。</p>
是兰明雨的电话。</p>
“你还发烧吗?”兰明雨似乎正在咖啡厅后厨,稍微提高了音量,关心之情溢于言表。</p>
“我在医院,又打了点滴,没什么事,你安心照看咖啡厅吧,别担心我。”</p>
“不行,你还在那家医院吧?我做完这壶咖啡就开车过来看你。你吃过饭了没有,我给你带点甜品过来。”</p>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饭,你别过来,我现在很好,”洛迷津想到容清杳为了未婚夫想给自己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情绪坠入了谷底,“我还在原来的医院,你放心。”</p>
“不行,我忙完关了店就过来,万一容清杳来……”兰明雨没讲完后面的话,以她的直觉来说,总感觉容清杳对洛迷津的感情绝不是“曾经的女朋友”这么简单的。</p>
再加上一个有未婚夫的女人还来招惹前任,这不妥妥的渣女。</p>
如果容清杳这样的女人想要脚踏两船,简直不要太过轻而易举,谁都逃不过这种美人的致命魅力。</p>
清纯疏冷,偏偏又知性温婉,还有种不知名的危险感。</p>
“真的不用了,我不愿意去,她不会……逼我的。”洛迷津觉得兰明雨有点太小题大做,容清杳这个人虽然有那种独断专行的独裁者气质,但还是很讲理的。</p>
只要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就不会再不依不饶。</p>
虽然她不清楚容清杳的目的,但想来和自己不会有太大的关系。</p>
兰明雨又不好意思说那是属于“情敌”的直觉,有句话叫做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p>
“我给你带晚饭过来,不说了,我先去忙了。”</p>
来不及再说什么,兰明雨就挂断了挂断电话,洛迷津无奈地放下手机,在通讯录里看见了那一串数字号码。</p>
是容清杳的。</p>
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还剩42天容清杳就要和别人正式订婚了。</p>
好像有一颗定时炸弹在她心里滴滴答答,叫嚣着所剩无几的倒计时。</p>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p>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电话里女人的声音,低沉温柔,气音很轻,有种下雪天白噪音的安宁感觉。</p>
洛迷津沉默不语,只静静听着容清杳那边的动静。</p>
对方也十分默契地不再出声,沉默成为两人之间的唯一背景基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