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再遇

直到她出了门，带上门时，因为心惊，却稍微用力了些，木门发出轻微的“喀”的一声，掩上门的同时，她隐隐听到门内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问：“……你来了么？”

声音沉闷模糊，听得不太清楚，兰汀只觉得一颗心“咚咚”乱响，要跳出胸膛一般。她以手掩胸，定了定神，正要回自己的包房去，却听得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才那个伙计的声音也传上来：“……邓公爷今儿来得早……”

兰汀脑中“嗡”的一声，莫非是邓旭来了？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往上，这时再过去自然避不开了，情急之下，她顺手将旁边的包间门一推，快速闪了进去，刚将门掩上，随即便听得脚步声说话声从楼梯口过来，沿着走廊一直进了隔壁最里面，听声音果然是邓旭！她才长吁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不对，转头一看，顿时愣在了那里。

一双若有所思的凤眼正带着微微的意外望着她，一手还举着一只白瓷酒杯——显然是被她打扰了。

竟然是勤王李珏！

兰汀比他还惊讶，快速地扫了一眼，室内没有别人，李珏一身宝蓝色忍冬纹圆领长袍的寻常打扮，面前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菜肴，似乎正在自斟自饮。

兰汀定了定神，此时她全付心神都在隔壁那间屋子里，只朝李珏微微施了一礼，说：“王爷，恕我走错了屋子……”一边说一边便转身要去拉门。

李珏眉心微微一蹙，他这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给无视了？“表嫂刚刚下世，便打起了表哥的主意，居然还暗中盯梢？”兰汀的手僵在门框上，有些恼怒地回首瞪他，显然这人十分聪明，仅仅在灵堂一面之缘，便拼凑出了前因后果，她正要反唇相讥，只是一闪之间便记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他若是跟邓旭提上两句，倒要坏事，只得硬生生压下去，勉强笑了一笑，说道：“王爷是做大事的人，这点别人家的微私小事，只当看不见罢了。”

李珏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地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兰汀见他不再接着说了，便只当他同意了，于是朝他深施一礼，才拉开门迅速走了出去。

雕着四君子花卉的木门开阖之间，带过来一阵微风，风里微微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他素来不喜栀子花香浓郁，甜得腻人，又爱招小虫子，花瓣一黄又显得特别憔悴不耐看，此时或许是因香气被风吹得极淡了，那微甜的气味竟让他觉得十分好闻，竟忍不住微微吸了吸鼻子，无意识地想要将那阵游荡的香气捕捉过来。不过一个恨嫁的小寡妇，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充满了怨、怒、惊，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复杂情绪，小小的眸子里却似乎盛满了太多的情感，都快要溢出来。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待要喝时，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倒酒。

兰汀耳边一直萦绕着那一声“你来了么？”，她有些心神恍惚，仔仔细细去回忆那一声，好像这声息在哪里听过，可因那一声发出时，她也正好关上了门，又觉得模糊得很，自己未必听得清楚，想得多了，反倒疑心起来，越发连那声音都显得不那么肯定了。

明心见自家姑娘从得意楼出来后，就一直是恍恍惚惚沉默不语的样子，进了府又一言不发往前走，明明进了内院转过抱厦厅就该在十字路口上朝东边走才是回自己院子，可兰汀却脚下不停，似乎想也不曾想地就往中间的路上走了过去，那里却是去正房蕙香院的路，明心赶紧快走几步追上兰汀，提醒她：“姑娘，你走错路了。”

兰汀脚下一顿，这才看到自己走岔了路，走了五年的这条路，不用思考，脚步就会自动自发地带着她走过去，却忘了如今那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屋子了。

她自嘲地一笑，索性说道：“我去蕙香院瞧瞧，大嫂子院子里有好几株名贵兰花，往常她爱得性命也似，如今人走茶凉，那些婆子丫头们怕不好好侍弄，别让那兰花枯死了。”

兰汀从小不喜欢牡丹芍药，嫌热闹了，也不爱寒梅霜菊，又嫌清苦了，她最爱春夏时节带浓郁香气的花，如春兰，得一份清雅，荷花栀子茉莉又有夏日的清凉与温暖，因此她院子里，一交春夏，总是香喷喷的，室内都可以少焚许多名香。

内中尤其是几盆兰花，是她少女时期，家人为她重金觅得，出嫁后也一并带了过来，每每亲自照料，比人家养孩子还精心些。又特意在院子里挖了个小池塘，磊了太湖石，栽了青松翠竹，将兰花倚石临水，种在松竹之下。

蕙香院的门虚掩着，鸦没鹊静的，看守的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偷懒去了，主仆两个进了院子，顺着鹅卵石漫成的甬路走到池塘边，却见一个老婆子在那小池塘边举了竹钩子在钩那莲蓬，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这大晌午的，兰汀带着明心进来倒吃了一惊，忙堆了笑扔了钩子迎上来施礼：“陆表姑娘好！这大太阳的，陆表姑娘怎地这会子过来了？”

“夏婆子，你摘这莲蓬作甚？”兰汀认得这婆子，原是蕙香院里的粗使婆子，管着小花园的门。

那夏婆子笑嘻嘻地弓着腰说道：“原先大夫人爱花儿，这池里的荷花莲蓬都是不许摘的，如今大夫人不在了，国公爷也搬到了书房，没人赏花，我想着这一池塘的花就这么谢了可惜了的，就想着摘几个莲蓬，给我那小孙子做莲子汤吃。”

兰汀站在池塘边的柳树荫下，默默地看了看那些花儿，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翠盖亭亭，红衣盈盈，烈日下也开得茂盛张扬。可惜花下却被一片密密的碧绿侵占了，才不过过了一个多月，池塘里的水葫芦倒长了一大片，也没人来捞干净了。一只青蛙“咚”地一声，从一片荷叶上跳入了水中，兰汀忽然淌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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