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程峥身边离不开人，裴邵要负责御前巡防，但近来程峥不要人守，他闲下来便到营地盯梢。卫嶙进来时，他正站在那面挂着舆图的墙前，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都是眼下南边的路况。</p>
裴邵搁了笔，说：“过来看看。”</p>
卫嶙看了看，那朱笔圈起来的城池链接姚州和京城，曲折回绕，并不是两地之间最近的路线，他思忖道：“何家运送了那么多赃款，他们往常的路线应该更快捷。”</p>
如今这个时局，争的就是时间。</p>
裴邵从桌上随手拿了块帕子擦拭掌心的墨渍，坐下说：“但他们以往的中转地必经徐州，现下这个地方挨着鄞王的据点，人还没到就要挨打。”</p>
卫嶙思忖道：“殿帅想得周全，是要我接下兵部的差事？”</p>
“这不是兵部的差事。”裴邵说：“那是御笔亲批的调令，没有你不去的道理。”</p>
卫嶙也知道轻重，只略有点不甘地说：“此番何进林入了步军司，往后就能在禁军分一杯羹，这趟他要立功，倒是费了我们在后头出力气。”</p>
裴邵闻言却不以为意，抬眸看他手里的匣子，食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卫嶙顿了顿，把匕首呈到案前，就听裴邵道：“这趟凶险，他出京城时是步军司的头儿，但这位置想坐得长久，也得他回得来才行。”</p>
他斜眼看向那把匕首：“这不是都给你递刀了么？”</p>
卫嶙怔了怔，瞬间领悟过来，竟是这个意思。</p>
他迟疑道：“可只有何进林能顺利调动姚州的私库，便是要动手，也只能在回程途中，我此行还担着押运粮草的重任，他若是在半道上死了，我只怕脱不开身去鹭州。”</p>
“鹭州的事我另有安排。”裴邵对他说：“接过何进林的差事，他的位置就是你的位置。”</p>
卫嶙心头一凛，明白了这其中的用意。</p>
裴邵道：“这几日无需入宫来，把手头的差事交给周泯，兵部等不及，最多三日就要点兵启程。”</p>
“是。”卫嶙再没疑问，应声就要退下。</p>
裴邵叫住他，“路线图。”</p>
卫嶙止步上前，匆忙将墙上的图纸收走，只是临走前他脚下有刹那的停顿，目光忍不住往桌上那把匕首上瞟，又试探地瞥向裴邵，却见他已经靠着椅背翻看刚递来的军报，半天没有其他表示，卫嶙抿抿唇，只好忍痛退了下去。</p>
……</p>
三日后，程慕宁在城楼上观礼。</p>
兵部的冯誉主持发兵事宜，早早地就来了，难得是今日与户部无关，张吉却也跟着忙前忙后，拉着两个将军到旁说话，声情并茂道：“朝廷困难，此行是为救国救民啊！还请二位千万当心，务必要将钱和粮稳稳当当地送进京，朝廷会记你们的功劳，我张吉，也在此先谢过了！”</p>
张吉说罢就要深鞠一躬。</p>
何进林与卫嶙实在惶恐，扶住他说：“尚书大人言重了……”</p>
张吉还要说话，眼看就要错过发兵的时辰，冯誉只好上前将他强行打断，何卫二人趁机跨马而去。</p>
张吉在后头看着兵马扬尘而去，简直要泪流满面，感慨道：“这下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p>
冯誉往城楼上走，拿着腔调说：“军费是第一步，行军打仗才是重中之重，还没到能把心放进肚子里的时候。”</p>
张吉揣手，觑他一眼说：“知道了，你是最为朝廷着想的人，旁人都没你想得深远。”</p>
冯誉哼了哼，却也忍不住笑了。</p>
两人一改琼林宴上的剑拔弩张，就连冯誉那张平日里总横眉竖眼的脸，今日看着都分外和气。直到上了城楼，张吉对着那道身形喜笑颜开道：“公主何时来的？”</p>
冯誉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去，跟着张吉拱了拱手。</p>
程慕宁回以一礼，笑说：“本宫见二位大人忙着，没敢叨扰。这阵子也实在辛劳，待事情了结，本宫必定在圣上跟前给二位大人请功。”</p>
张吉摆手，“这说的什么话，都是应该的——”</p>
“功劳与否都不要紧。”冯誉冷冰冰地抢过话，“圣上尽快恢复早朝才是正经事，总不能劳烦公主掌一辈子的私印，这恐怕有违礼法祖制，不是长久之计。”</p>
程慕宁笑了一下，“冯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快意直言，本宫定会规劝圣上，以朝纲为重。”</p>
“那是最好。”冯誉说罢，无意与她攀谈，冷冷走到了一旁。</p>
张吉顿了顿，对程慕宁尴尬一笑，而后抬脚跟上冯誉，道：“我说你，唉！我知道你一向对公主有成见，可这回若没有她，事情焉能这般顺利？你方才那态度实在不好。”</p>
冯誉冷嗤了声，说：“我并非对公主有成见，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四年前政事堂里给公主留了一把椅，我当时就说要出大事，你看，后来是不是出事了？”</p>
“那是从前。”张吉说：“你我都是先帝时期的老臣了，都是看着公主与圣上长大的，当年若非永昭公主的事让他们姐弟生了嫌隙，何止如此？现在他们重修于好，圣上相信公主，公主也能帮衬圣上，两人和和睦睦的，出了事也不至于没人担，不比前几个月咱们当无头苍蝇的好？”</p>
“我该说你天真。”冯誉止步，说：“嫌隙已生，哪那么容易重修于好？现在这是圣上用得到公主，可之后呢，仗总会打完，事情总会解决，那时圣上还能像现在这般？何况，从前好不好的全在圣上愿不愿意信任公主，如今却也要看公主的心意，你想和和睦睦的，恐怕没那么容易。”</p>
他说罢，远远看向程慕宁，“有时候心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p>
……</p>
程慕宁回宫时已至日落，御乾宫的内侍早早等在门内，鸾架刚落地，他便上前道：“公主，圣上差奴才来传个话，让您往政事堂去一趟。”</p>
程慕宁一顿，稀罕，程峥竟然主动露面了。</p>
她问：“可说是什么事？”</p>
内侍摇头道：“圣上只说有要事与公主商议，还请公主不要耽搁，即刻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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