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流动,不能呼吸,不能反应。
殷予怀看不见那些正跪着求饶的人了,他没有什么表情地,望向了院子下胡乱丢弃的三道锁。
是这三道锁,锁住了他的鹂鹂吗?
不,不可能。
他的鹂鹂没事。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鹂鹂还对他笑了。
那么轻,那么温柔
那抹笑在殷予怀眸中映出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停止了,一切串联起来的那一刻,殷予怀的眼眸中浮现了慌乱。
但是很快,他又镇静下来,平静下颤抖的手,径直推开门,走进焦黑一片的院中。
一旁的奴仆忙上来阻拦,殷予怀淡淡望了一眼“滚出去。”
这是鹂鹂和他的地方,谁都不配进来。
奴仆不敢再动,殷予怀走进院中。
火为什么会烧得这么大?
烧焦的气味充斥在鼻腔,但是除了这个味道之外,还有殷予怀愣了一瞬,平静的眸也颤了一下。
还有,一股浓郁的猛火油气味。
和烧焦的气味混在一起,格外刺鼻。
是谁纵火了?
殷予怀眸很平静,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望着已经成为废墟的院子,直直向着霜鹂的房间而去。
门被烧掉了大半,他颤着眸,看着漆黑一片,只有余热的断壁残垣,用手一片一片拨开。
发烫的石壁还十分灼热,直接烫红了殷予怀的手,但殷予怀没有知觉,只是一片一片扒着
天已经微微白。
翻找了半夜的殷予怀,跪坐在废墟之间,修长白皙的手此时已经满是乌黑,血惨淡地留下。
他的脖颈间,脸上,衣服上满是黑痕。
手上烫伤的痕迹,狰狞的伤口。
但他面上,还是那丝毫掀不起波澜的平静。
他跪坐在归墟之间,愣愣地看着虚无一片的废院。
他的鹂鹂呢?
是梦吧。
殷予怀闭上眼睛,待到睁开眼睛时,眼眸前还是漆黑一片。
他呆坐了很久。
直到天空开始飘起雨。
冰凉的雨丝洒在殷予怀的脸上,他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不——
不可以,不能下雨——
他还没有寻到鹂鹂——
不——
他张开手,但是一个人的身体,如若能够为一个院子兜住雨。
还不等他吩咐奴仆寻来东西,雨丝便变成了倾盆大雨,乌黑一片的废墟,慢慢地被洗刷。
殷予怀在雨中,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鹂鹂——”
自从那日在废墟的“荒唐”之后。
殷予怀变得很平静。
他不分日夜,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恢复储君之位后,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直到累到咳血,昏迷在书房之中,御医来了一圈,都说是劳累过度,需要多加休息。
但从昏迷之中醒来的殷予怀,只是轻声吩咐太医下去,随后掀开被褥,去了书房。
即便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丝,但是没有人敢阻拦殷予怀。
那日事情之后,东宫的人清理了一波,见了许多日的血,余下的,都是殷予怀的亲信。
自然没有人,敢对这样的殿下多加异议。
殷予怀平静着脸,忘记前几日那场大火,忘记废墟之中倾盆的雨,忘记脑中有关“霜鹂”的一切。
他平静地走到书房,执笔批阅着奏章。
殷予怀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的那一刻,书青恰巧赶到书房,看见殷予怀如此模样,忙上前按住殷予怀。
殷予怀用帕子擦了唇边的血,随后没有什么表情地拿起笔,继续翻阅着奏章。
奏章被书青一把摁住的时候,殷予怀淡淡抬了眸。
“放开。”
书青蹙眉,将手按得更紧了些“予怀,不急这一时,那些人我们都处理干净了,剩下的人慢慢来。”
殷予怀没有什么表情,轻声重复了一遍“放开。”
书青狠狠按住“殷予怀!”
许久未被人这样唤,殷予怀止住了去拿奏章的手,缓缓地抬头,对上书青那双满是怒火和担忧的眼。
“书青,犯上是何罪?”殷予怀轻声道。他面色平静,神色平静,整个人都平静地可怕。如若不是脸色太苍白,恍若一块下一刻便要碎掉的玉,叫人瞧不出异常。
即使是书青,都寻不出他半分不对,但是,书青就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
他打听到了霜鹂的事情,但是也不敢确定,殷予怀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变成了如此模样。
是因为霜鹂的死,所以殷予怀才这样吗?
书青也觉得不是,他自小同殷予怀一同长大,从幽州到汴京,他都在殷予怀身边。他了解殷予怀,这世间只有殷予怀算计别人的命,没有别人能伤害到殷予怀的法子。
殷予怀,绝不是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通房变成如此的人。
书青蹙眉,止住了殷予怀的手“予怀,你的身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孤看起来,像患了病的样子吗?”
书青忙点头“面色苍白,浑身都透着病气,看到便是生病的模样,予怀你要——”
还没说完,就被殷予怀打断“那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吧。”
“传出去?”书青怔住“是为了迷惑殷予慈那一行人吗?殿下,不必如此——”
殷予怀没有反驳,只是重复说了一句“书青,把消息传出去,孤旧疾发作,命不久矣,三日不,半月内,半月内可能就会身亡。”
书青蹙眉“是。”
待到书青要出去时,殷予怀叫住了书青“对了,派你的人,每日到东宫附近蹲守算了,孤自己去吩咐吧,交给你,孤不放心。”
殷予怀轻咳着,手微微颤抖。
他的鹂鹂一定没有死,怎么会呢,鹂鹂那么聪明,即使着火了——
不,不可能的,即使那废院中全是猛火油味道,也可能是别人放的。
他没有寻到鹂鹂的尸骨,鹂鹂不会这么残忍的,她爱他,她不舍得的。
那日火虽然大,但是但是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鹂鹂只是,只是暂时有些伤心。
是他错了,他不该说那些话,不该将鹂鹂继续锁在那废院之中,只要鹂鹂回来,他以后一定,一定不会了。
只要,只要他命不久矣,鹂鹂担心,一定一定会回来看他的。
但殷予怀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侍卫颤抖着身子来报的时候,殷予怀正批阅着奏折。
知道下面传来侍卫颤抖的声音“殿下,寻到寻到霜鹂姑娘的尸骨了,还有还有一个人的尸骨。”
殷予怀手僵了一瞬,随后抬眸,望向了下面的侍卫“废院孤都翻找过,没有”他面色很平静地反驳着,但是嘴中甚至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他的鹂鹂,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这个侍卫胆大妄为,居然敢说寻到了寻到了鹂鹂的
“来人——”
侍卫忙磕头“殿下,殿下,是真的寻到了,不在院子中,在院中那个废弃的暗道之中,霜鹂姑娘的尸骨,就在那个暗道之中。”
殷予怀心僵硬了一瞬“哪个暗道?”
侍卫不住磕头“就是当初废院通向宫外的暗道,早就已经被堵塞了的暗道,殿下,霜鹂姑娘的尸骨就在外面”
殷予怀眼眸中多了丝慌张,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笔。
暗道?
什么暗道
他想起在废院之中,他曾经为了试探鹂鹂,欺骗鹂鹂说“在院子东南方的那个角落的房间,推开那个书柜,会有一扇小小的门,门里面时一个通向宫外的暗道,如若她不想留下来,可以可以从那个暗道出去。”
可哪里有什么暗道。
那是一处早就被封死的密室。
殷予怀慌了,这是第一次,从废墟回来之后,他变得慌乱。
他一边摇头,一遍推开侍卫,颤抖着推开门之后,就看见一具焦黑的尸骨。
他蹲下身,轻颤着。
不,这怎么可能他的鹂鹂呢,他的鹂鹂那么好看,这个尸体,怎么可能是鹂鹂呢。
不——
殷予怀眸颤抖,手向着尸骨缓缓而去。
不,不可能——
他颤抖着眼,打量着这具尸骨。
焦黑一片,已经看不出任何特征了
不,不可能是鹂鹂,他不相信。
侍卫跪地,掀开了另一边的白布。
殷予怀望去,愣在了原地。
虽然这具尸体也烧焦了,但是腰间的令牌却能够看出身份。
尹龙?
他不是已经把人关进大牢,前些日子便斩首了吗?
侍卫忙解释道“属下顺着尹龙查下去,发现尹龙用三百两买通了看守的奴役,最后用一具死尸换了自己出来。蹲守在废院附近的探子看见尹龙的画像,有一个,有一个曾经在夜间,看见过尹龙向着废院的方向而去。”
一切好像都清晰了起来。
殷予怀眼眸发红,直直跪在了焦黑的尸骨面前。
尹龙怎么敢——
鹂鹂
不,不能这么对他。
鹂鹂不能这么对他,她答应过他,要陪着他的。
殷予怀颤抖着看着手下焦黑的尸身。
这是他的鹂鹂吗?
不,殷予怀起身,红着眼,手狠狠地摔到了一旁的柱子上,手上还未好的伤口,顿时裂开。
不,这不可能是他的鹂鹂。
鹂鹂不会离开他的。
绝对不会。
“给孤将这两句尸体丢到乱葬岗,去,你去,去——”
可在侍卫围上来要将尸骨抬走时,殷予怀又慌了,怒声颤抖道“别动,你们不许动她,滚,滚啊——”
殷予怀驱赶走了所有的人,愣愣地跪在了尸骨面前。
像是从前一般,轻轻将尸骨搂入怀中,轻声呢喃“鹂鹂,不怕,孤在鹂鹂,不怕,不怕,孤在”
眼眸垂下泪,滴在尸骨上的那一刻,殷予怀慌乱地拿起帕子。
弄脏鹂鹂了。
不能,不能弄脏鹂鹂。
他慌张地用帕子擦拭,嘴中不断重复“鹂鹂,你别怕,别怕,孤,我,我马上擦干净。”
直到帕子染上一片焦黑,殷予怀又慌张甩开了帕子。
对着怀中的尸骨温柔道“不怕,鹂鹂,只有我们两个了。鹂鹂,我们去废院好不好,鹂鹂,我,我们,回去好不好——”
尸骨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但是殷予怀却恍若听见了回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轻声道“鹂鹂,废院如今太脏了,待到收拾好之后,我们,我们再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吗?”殷予怀忙点头“那,那我们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带鹂鹂去。”
殷予怀抱起那具焦黑的尸骨,像是宝贝一样搂在了怀中。
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能小心又小心。
东宫其他人看见殿下这幅模样,都只能惶恐地跪下来,垂着头,一只眼睛都不敢看。
殷予怀抱着“霜鹂”,轻柔地唱着那首童谣,待到到了废院之后,轻柔地对着怀中的“霜鹂”说道“鹂鹂,我们到了,还是住以前那个房间吗。怪我,上次,上次不小心将房间翻坏了,我们鹂鹂换一个房间好不好,和,和我住同一个房间好不好?”
“鹂鹂答应了啊,我,我很开心,只要鹂鹂愿意,我都很开心。”
“鹂鹂,这一次,我们就不上锁了好不好。”
“鹂鹂说好,好,那我们便不上锁了。”
殷予怀抱着“霜鹂”,在一片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之中穿行,直到到了他从前的房间,才缓缓地坐下来。
他用帕子轻轻地将乌黑的地面擦了擦,再将“霜鹂”轻轻地放在了帕子之上。
“乖,鹂鹂,我们坐一会。”
殷予怀收拾起屋子来,偶尔从上面掉下来一两块碎瓦片,他也没有被惊扰。直到一片砸在了“霜鹂”身旁,原本平静的殷予怀顿时就慌了起来“鹂鹂,我们走,不在这了”
“鹂鹂,乖一点,等,等屋子修好了,我们马上回来。你,你相信我”
殷予怀对着“霜鹂”解释着,随后眼眸中多了一丝慌张“不会了,这次不会了,鹂鹂,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不会了,以前是我不对,我改,我都改。”
“鹂鹂,你别生气,我,我以后不会了。”
终于哄好了“霜鹂”,殷予怀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地抱起“霜鹂”,有些害羞地说道“那,鹂鹂,我们去住我之前的房间好不好”
“鹂鹂还没住过,会有些不适应,但是但是我在,鹂鹂不要怕。”
“不会再有人欺负鹂鹂了,不会了”
抱着“霜鹂”,回到寝宫,看着不会坍塌的宫殿,殷予怀轻轻松了一口气。
废院的修缮,三五日便好。
修好了,他便带着鹂鹂回去。
殷予怀将“霜鹂”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守在床下。
殷予怀轻轻握着霜鹂的手,像从前一般,轻声讲着各处的故事。
“鹂鹂,你想去哪个地方,待到孤将事情都处理完之后,我们就去好不好——”
“别担心,他们不敢阻拦孤的,谁阻拦孤,孤就杀了谁。”
“鹂鹂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别怕,别怕”
三日后。
殷予怀处理完政务,回到寝宫之时,却发现床榻上的“霜鹂”不见了。
他眼眸凝滞了一瞬,随后阴着脸,出门看向侍卫“谁?”
侍卫不满隐瞒,跪下认罪“书,书青大人。”
“派人去抓回来。”殷予怀冷脸吩咐,面上的神情已经控制不住。
远处书青走过来“不用殿下去派人抓捕,罪人书青已经来了。”
殷予怀冷声“书青!”
书青同样冷着脸“殿下,太子殿下!作为一国储君,这些天,你做了何事?”
书青生气,殷予怀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书青“孤做了什么,上朝,批改奏折,入寝。”
书青长呼“太子殿下!”
殷予怀奇怪地看着书青,随后脸色沉闷起来“孤会好好处理政务的,书青你把鹂鹂还给孤,否则孤生气了,即使是你,也格杀勿论。”
“殿下,那是一具尸骨!”书青大吼出声,直白戳破。
殷予怀脸色顿时变了,随手抽出了一旁侍卫的长剑,直接指了上前“书青,闭嘴!”
书青上前一步,用胸口抵上刀锋,悲痛说道“殿下!霜鹂死了!死了!霜鹂在那场大火之中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殿下!”
殷予怀怔了一刻,反驳“不,鹂鹂这些天都陪着孤,她每日都会和孤——”
书青任由胸膛淌出鲜红的血,用一种极为悲痛的语调说道“殿下,即便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霜鹂姑娘。霜鹂姑娘死得如此惨烈,早日入土为安,才是对霜鹂姑娘好。”
“对鹂鹂好——”
殷予怀慌了眸,手中的剑握不住了,“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殷予怀随之跪地,直接吐出了一滩血,嘴角淌出的血缓缓留到脆弱的脖颈,他慌乱地望向书青。
“书青,是孤骗了鹂鹂,鹂鹂恨我她宁愿死了都不愿意见到孤,我,我——”
随后殷予怀又意识混乱起来“不,鹂鹂没死,书青,你把鹂鹂还给我,否则孤——”
还未说完,殷予怀自己拿起了剑,缓缓起身,眼眸有些发怔。
“鹂鹂,我错了,鹂鹂怕黑,那儿是不是很黑?”
“不要害怕”
“孤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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