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顿了一下,望着梁鹂,许多被压下去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那一场蔓延的火,和半年以来黑茫茫的一切。
殷予怀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一定是失态。
他张了张口,终于寻到了一个暂时能够说得出口的缘由“你们大婚在即,此时出去,是不是,有些不便。”
他话说的僵硬,但是梁鹂和颓玉似乎都未察觉。
梁鹂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眸中的笑意逐渐浓郁了起来“江州不远的,邻近幽州,如若脚程快一些,七天便能来回。就算耽搁了些,府中的事情,也不用我操心。大婚是一个月以后,如何都是来得及了。”
手狠狠掐入肉中,殷予怀暂且冷静了下来。
可便是连他,都感受到他此刻的阻止,带了一丝急迫“婚嫁大事,如何能够如此马虎?”
他还是平日那副清清冷冷的脾气,只是整个人看上去严肃了许多。
可只有殷予怀自己知道,他开始不对了。
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显然,只会是一个开始。
梁鹂迟疑了一瞬,声音低了些“我们没有想要马虎,去江州是之前便想好的事情。虽然我平安回到了幽王府,但是从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这是不正常的,无论是什么事情,我总得试着去寻一寻。如若能够找回记忆,自然是好的。如若不能找回记忆,便当是去江州游玩一番了。殷予怀,你要同我们一起去江州吗?”
殷予怀看着梁鹂,在她的眸中,他只看见了认真。
可他不想让她去江州。
起码,不要是现在去。
殷予怀觉得自己恍若又陷入了一个怪圈,原本安安静静熬到梁鹂大婚,他履行承诺后便能安心离开了。但是现在,还不等他履行承诺,就又要发生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他能够平静地颓玉说“她很爱你”。
能够祝贺梁鹂的大婚之喜。
甚至,他愿意在她们的大婚之上,作为主婚人。
这些,是他不愿接受,觉得残酷,却又能够做到的事情。
什么都可以,但是,殷予怀沉默地看向梁鹂。
他能够接受一切,除了梁鹂知晓过去的一切。
不等殷予怀再开口,他已经忍不住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梁鹂顿时脸色苍白,跪下来递上帕子“殷予怀,你怎么了?”她小心地拍着他的背,有些委屈地说着“我真的没有不重视婚姻大事,只是恰巧,此时能够去一趟江州。颓玉也愿意陪我去,所以我们便说好,待到明日便启程。今日来寻你,也只是想问问你,是否要同我们一起去江州。江州虽然不如幽州繁华,但是处处风景都很好。日后去了西北,江南这边的景色,便是难看见了。”
殷予怀接过帕子,擦掉了嘴角的血。
他望着担忧的梁鹂,望向了她身后的颓玉,声音有些冷“颓玉,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颓玉怔住,殷予怀话中的意思,他们心知肚明。
这一刻,他完全信了小姐昨日的话。
殷予怀,绝对是知晓的。
此时问他,其实是在说昨天的事情。颓玉沉默了一瞬,不能点头,不好摇头。如若这一切不是小姐的算计,其实殷予怀已经仁至义尽。
但
颓玉眼眸之中有了三分晦涩,他不敢再看殷予怀。
殷予怀许久没有等到回答,一口血哽在心中,又是要吐出来。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犹豫,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从前为何没有发现,颓玉如此懦弱?
如若之前是因为深爱梁鹂,所以欺骗他梁鹂在那段时间门没有离开幽州。虽然欺骗了他,但是他能看出颓玉对梁鹂的在意与深爱。
但是现在呢?明明知晓那段回忆找寻回来后,梁鹂会受到损害,为何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明白,他不会同颓玉再去争抢什么,颓玉今日这番态度,又是为何。
这般懦弱的人,日后真的能护住梁鹂吗?
殷予怀脑中的思绪完全乱了,他一边觉得颓玉不是这样的人,一边又觉得颓玉实在是配不上梁鹂的爱。
梁鹂一边为殷予怀拍着背,一边小声道“我是同颓玉商量了才来的,如若颓玉不同意,我自然不会在大婚之前去江州。他也一直很想我去江州,不过上次去那边遇上了天灾,发生了意外,这一次去,其实还是有一些害怕的,不过,只有一小点点呢。”
殷予怀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缓缓直起身子,他没有看向梁鹂,而是看向了颓玉。
一瞬间门,那种久违的茫然感涌上殷予怀心头。
这世间门,真的还会有人,比他更爱梁鹂吗?
这世间门,真的还有有人,比他更能护住梁鹂吗?
可是,她的爱和欢喜,是不是比这一切都要重要。
殷予怀咽下了喉间门的血,正巧对上颓玉的目光。
他看见了颓玉眼中的歉意,比昨日明显得多的歉意。殷予怀怔了一瞬,那种疲累感又是涌上心头。
他没有再看颓玉,而是看向了梁鹂。
这一眼,格外地漫长,殷予怀心中徘徊的一切,最后还是迎来了一个答案。
即便此刻他觉得颓玉无比的懦弱,日后并不能全然护住梁鹂。
但是,他见过梁鹂谈起颓玉的模样,他见过梁鹂深爱颓玉的模样。
他不能如此自私,不能因为他的担忧,而去做那些很久之前他就决定不再做的事情。
他终于还是决定阻止她。
殷予怀一边接过梁鹂递过来的茶,一边垂着眸,唇边的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没入脖颈之后不见踪迹,殷予怀声音很轻“梁鹂,之前你说要为在下,好好地介绍一番幽州,如今还算数吗?”
梁鹂怔了一瞬,眸中满是担心“自然算数,只是你的身体还未好,待到你身体好了,我再带你出去。”
殷予怀又望向了颓玉,淡中透着些冷“这些日子,在下身体不好,可能会麻烦到颓公子的未婚妻,颓公子,不会介意的吧。”
梁鹂一怔,随后同殷予怀一起,望向了颓玉。
颓玉握紧手,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望着恍若一对璧人的殷予怀和梁鹂,突然有一瞬间门的茫然。
殷予怀的眸色有些冷,看向他时,与昨日全然不同。
明明在殷予怀口中,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欢喜的感觉呢?只觉得全身发寒,手都在颤抖。
怎么会,一切正如小姐所想呢?
甚至,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殷予怀也不需要颓玉的答案,他被梁鹂搀扶起来,坐到了一旁的软塌之上。梁鹂从小厨房寻来药,用瓷碗端着递给他。
殷予怀没有推辞,一口咽下了药。
直到梁鹂和颓玉都离开,房间门之中变成了冷寂的一片,殷予怀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生气吗?
生谁的气呢?
自己的,梁鹂的,还是颓玉的。
殷予怀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这些日子,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平静下来了。
他都能够真心祝贺了,为何他还没走出来呢?
那场大火只剩下一地狼藉,为什么他还是走不出来呢?
殷予怀来楞住了。
他想起了那具焦黑的尸骨和覆满白雪的坟墓。
他走不出来。
即便现在他知道梁鹂就是霜鹂,但他还是忘记不了,他看见那具焦黑的尸骨之时,心中抑制不住泛滥和腐烂的绝望。
那场大火,一直都在他心中。
他的一切,都被那场烧没了,除了他。
他已经被永远地困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那起码,他不能让梁鹂再被困住。
殷予怀踉跄着起身,不过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其实这些天,他的身子已经好了许久。但是在这一刻,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好坏。
那些压抑的嘶吼的一切,重新回到殷予怀的身体之中。
代替病痛,占据了他的身体,研细他的神经。
殷予怀望向梦中那片大火,缓缓地走进去。
出了殷予怀房间门后,梁鹂自然地放开了颓玉的衣袖。
她像是没看见颓玉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地哼起了歌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如若殷予怀在,便会发现,这正是他曾经教给梁鹂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