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推开小院的门时,心沉了一瞬。
即便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明晓这是必然的结局。但是在推开的那一瞬间,从心底涌起的逃避,依旧如藤蔓般缠绕着他,而藤蔓上的尖刺,狠狠地扎入那颗他流不出血的心。
一遍一遍,最后,七零八落,千疮百孔。
殷予怀关上门的时候,发现院子格外地寂静。
平日里,青鸾总是会守在院子中,今日不知为何,也没了影子。
抬眼望去,厅堂的门开着,殷予怀的心怔了一瞬。
鹂鹂不在院中吗?
殷予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颤了一瞬,但是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新的煎熬。他看了看半开的门,上前去。
正准备将门关上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房间内传来细小的呜咽声。
殷予怀怔住,他听得出,这是鹂鹂的声音。
原本要关上门的手顿住,殷予怀犹豫地站到了房门前。
他试图张口,试图敲门,但无论是嘴,还是手,都不听使唤。
就像是能拖延一瞬,面对那个不能接受的结局,他便想拖延一瞬。
逃避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用,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殷予怀会有一瞬觉得,能够逃避,也不错。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垂下手。
他能听见鹂鹂的呜咽声,有些像奶呼呼的小猫。
按理说,听见鹂鹂哭,他应该难受的。
但是这一刻,殷予怀反而松了口气。
前几日鹂鹂表现得,就是不太难过了,反而有些异常。他曾经见过鹂鹂爱颓玉的模样,故而知晓,颓玉此时的背叛,对于鹂鹂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在他面前,鹂鹂那般明媚,不过是装模作样。
或许鹂鹂不止是在骗他,更是想骗过自己。
他知道放弃一个所爱的人有多难,所以他从未觉得,仅仅两日,鹂鹂便真的能从心底将颓玉剜去。
犹豫间,殷予怀看见了桌子上的黑袍,但他眼眸都没有停留一瞬。
听着房间内鹂鹂的呜咽声,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哀伤。
他如今的行为,不过就是在鹂鹂的伤口上撒盐。他曾经怒斥颓玉的那些话,如今全然还给自己,也十分适用。
但,一时的苦痛,总好过被耽误和欺骗的一生。
殷予怀看着面前的门,手缓缓握紧。
就在他要敲门之际,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殷予怀抬起的眸,瞬间怔住,他抑制不住那些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是鹂鹂的呜咽声,不过她唤着“颓玉。”
是颓玉的相哄声,不过他,也在哭泣。
殷予怀许久没能反应过来,仓皇想要逃离的那一刻,他却迟迟迈不开腿。
他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他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从门的缝隙之中,他看见了相拥的两人。
是昨日同他说大婚前一日不能相见的鹂鹂,和前些日子同他诉说此生与鹂鹂绝无可能的颓玉。
他们以一种缱绻的姿态,相拥在一起,像一对被世人所迫害的鸳鸯。
颓玉用手擦去鹂鹂脸上的泪,轻声地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鹂鹂,是我错了,对不起。”
梁鹂眼眸紧闭,颤抖地流下一颗又一颗泪,手捶打着颓玉。
这一幕,本该令人感动的。
受到身份世俗压迫所困的爱人,在这一刻,互诉衷肠。
如若,看见这一幕的,不是殷予怀的话。
狼狈转过身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了颓玉那个轻而柔的吻。他突然就受不住了,他用了两日准备好放弃坦白的一切,现在恍若一个笑话,像无数的碎片,将他整个身体全然炸裂。
殷予怀颤抖着脚步,像是错的是他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小院。
等到瘫倒在不远处的长亭的台阶上时,他猛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他像是失去了能够挣扎的一切,倒在地上那一刻,眸中神色开始消散。
他甚至再发不出一声呢喃。
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从始至终,他都知晓,鹂鹂口中所言,不过是赌气的话。
但是明日,不是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吗?
恍惚间,殷予怀想起用早膳时杨三的话。
“青鸾带着一个黑色衣袍的人,向着梁小姐院子的方向去了。”
“能够看清是谁吗?”
“看不清,黑袍将人从头到尾都遮住了。”
殷予怀怔了一瞬,又想起了适才桌上的黑袍。
他唇中的血,从他嘴角,流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这是殷予怀,第一次在想,为什么他的鹂鹂,要对他这么残酷?
明明,只要她一句话,他一定会为颓玉让出位置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骗他呢?
他的确曾经犯下了无数不可饶恕的错,但他不是一直在赎罪吗?这世间有如此多惩罚他的方式,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一种呢?
殷予怀眼眸涣散,甚至没有办法再直起身子,那些用了半年才散去的病气,又开始萦绕在殷予怀周围。
他无法形容心中那一种崩塌,不是从前那种苦痛,而是一种他抑制不住蔓延的失望。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明明只要,和他说一声的
殷予怀扶着栏杆,缓缓起身,从倒映的湖水之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今日特意收拾了一番,再去见鹂鹂的,原本是想着
但是——
殷予怀闭上眼,再看不得水中的自己。
他松开栏杆,廋弱的身躯恍若一只被树枝刮破的风筝,向着湖面而去。
“扑通——”
浅浅的一声,甚至没有带起什么水花。
殷予怀感受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湖底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