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喜此时的心情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他恨自己这么多年,除了年纪增长,其他都没有长进。
去年年初的时候,当理想公司开始进行年度采购招标时,刘达喜是不做他想的。理想和耀华终端有竞争关系,傻子都知道哪怕耀华技术的质量再好,价格再低,理想也不可能选耀华终端的母公司为其代工。毕竟,理想让渡给耀华技术的每一分利润,都可能在将来成为射向理想的箭矢。
然而,令刘达喜不解的是,马旭峰不仅遣人递来邀请函,还亲口对刘达喜说,商业合作靠的是合同和法律,只要是质量一流的供应商,理想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一开始,刘达喜还将信将疑,当打开理想招标书时,刘达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所有需求产品清单都在耀华的基础能力范畴,没有单独定制,不需要改进现有工艺,账期短,订金高。
刘达喜决定碰碰运气,没想到不费什么周折就中标了,而且去年的整个交付都异常顺利,钱货两清。当时刘达喜还感慨,大公司就是大公司,信誉无可挑剔。
今年年初,理想年度招标在同一时间开始,不同的是这次的投标企业资质要求得异常宽松,竞争对手突然多了一倍。
刘达喜何许人,到嘴的肥肉绝对不可能松口。于是,刘达喜在达标书上大笔一挥,承诺两个方案,一是降价10%,二是订金只要一成,账期可到明年,两者可择其一。
刘达喜当时还为自己的计策沾沾自喜,理想今年希望延长付款周期,刘达喜知道暗含风险,但又不想直接回绝,失了合作的诚意,就用价格优惠进行引导。两厢对比之下,自然是总价便宜最好,理想一定会选方案一。
可万万没想到理想选了方案二,而刘达喜当时评估耀华技术现金流充裕,账期长点影响不大,于是就毫无疑虑地签下了合同。
一年后,经济危机影响扩大,又遇理想临时撤单,耀华技术仅得一成订金,损失惨重。
刘达喜现在明白马旭峰所说的公司决策就是他自己的决策,理想的撤单和海外企业的撤单不一样,理想今年年报利润不降反升,没有任何理由付不出尾款,唯一的答案就是马旭峰恶意为之,原因就是打耀华技术的牌,撒耀华终端的气。
还是自己太蠢了,刘达喜感到一阵胸闷,也顾不得形象,缓缓抓着扶手坐在满是灰尘的楼梯上。
郝仁在楼上目睹了整个过程,看到刘达喜这样落寞,不好当面戳破,转身想要推门离开。结果,楼梯间大门把手铰链疏于保养,进来推的时候没有声音,现在拉门立马发出一阵咯吱怪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刘达喜听到动静,抬头往上看,正好与郝仁四目相对。
太尴尬了,郝仁心里想骂娘,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来,并排坐在刘达喜身边。
“好巧,我来这里接受个采访。”郝仁假装自然。
“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吧?”此刻,刘达喜已经卸下过去尖锐如刺猬的铠甲,露出郝仁从未见过的脆弱。
“嗯。”
郝仁一时语塞,想要安慰两句,又想起刘达喜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软话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想要袖手旁观,又觉得虽然刘达喜和自己素来不和,但那颗为公司谋发展的心自始自终没有改变过,这一点郝仁又很难去无视。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在两人中间化作一阵久久的沉默。
“我承认我错了,我给公司带来损失,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否认,我明天就去给赵总负荆请罪,然后辞职。”刘达喜半晌终于又开口道。
“说实话,我很想说全是你的错,居然会相信马旭峰的话,居然会被他的蝇头小利引入彀中,你的年纪比赵总还大,能匹配的却只有脾气大。”
这番话说得刘达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郝仁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于是继续说道。
“但是,造成这样的失误,我可以评价你考虑不周,疏于防范,但我不能说你心思不纯,以权谋私,因为我知道你做决策的时候想的全是耀华能挣多少利润,不是你刘达喜能捞多少好处。”
刘达喜突然有点鼻酸,这些年别人对他的评价并非没听过,有人背地里骂得难听,有人希望他赶紧犯错下课。刘达喜不敢奢求别人去尝试了解自己,因为大部分人不是怕自己,就是恨自己。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个长期看不顺眼的对头。
“唉,我以前不知道你能理解我,早知道就……”刘达喜抱歉地说道。
“早知道就去赵总那里夸我几句了,是吧?”郝仁看他说不下去,直接接过话头。
“嗯。”
“以后有的是机会赞美我,这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是我先惹的马旭峰,你是被殃及的池鱼。这批订单都是什么,量有多大?”
“唉,这批货是只有通话功能的老人手机,连短信都不能发,一共20万台,价值4000多万。”
“这个马旭峰,现在都进入数据流量时代,还下这么多的单一通话功能手机订单,摆明了坑我们耀华。”
“是我太不小心。”
“市场是多层次的,我们还有机会,你可别想捅了娄子就辞职跑路。走,回去一起想想办法。”
“唉,这又给你添麻烦。”
“一个公司的,先一致对外,什么仇什么怨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