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
已经过了处暑,城市的暑热依然不愿退场,但被群山环绕的许家镇,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已是凉风习习,舒适惬意。
李唯唯跪在半山腰的一座墓地前,双手合十,热泪盈眶。这里长眠的是她高中的班主任许红梅老师,她每一年都会抽时间回来祭拜她,在她的坟头,和她说说话。
“老师,我回来了。”
奶奶陪在她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农村的老师不好当哩,学生调皮。”
李唯唯点点头,回许家镇任教,她有两个原因,一是回报许老师当年以付出生命的代价对她的救赎,二是多些时间陪伴留守在家的奶奶。
她回转身,踮着脚尖俯瞰许家镇。笼罩在夕照下的小镇美丽古朴,炊烟在山脚人家缭绕,传来魂牵梦萦的香味。
十四中建立在小镇边缘,依山傍水,教学楼虽然陈旧,但绿树成荫、错落有致,篮球场有几名同学在打球,绿荫小道不时有学生经过。
这是她的母校,也是她即将任职的地方。即将面对的困难,她当然清楚。
天色渐晚,李唯唯一手搀扶着奶奶,小心走在下山的路上。
转过一个山弯,她猛地看到狭窄的山道上,盘旋着一条手腕粗的菜花蛇,吓得她一声惊叫,搂着奶奶急忙后退。因为退得太急,她的右脚崴到了,疼得她放开奶奶,靠在树上,紧锁眉头,龇牙咧嘴地吸气。
山石后面传来哄笑,李唯唯愠怒回头,几个小男孩猫着腰一哄而散,一名个子高高的男生站在远处,吆喝着他们离开,看样子是他们的“头”。
“许七伯家的孙子天骄伢子,出了名的浑小子,狗看见他都要绕道走的角色!”
奶奶怒气冲冲地嘟哝,她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去挑盘旋着的蛇,发现只是一条仿真的假蛇。
“兔崽子!”奶奶骂骂咧咧丢掉枯枝,大步过去,捡起仿真菜花蛇,“拿回去烧掉,免得吓着人。”
李唯唯坐在山道边的岩石上,右脚完全抬不起来了。
“怎么办呢?我给你堂叔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们,去镇医院拍个片?”奶奶又急又心疼。
山上传来脚步声,一名高大俊逸的男人背着背篓从另一条山道下来了,他穿着黑t恤,黑牛仔裤,一头乌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看上去不苟言笑,还透着几分清冷。
李唯唯和他四目相对,不由惊讶——这个人好面熟,他的眼睛,和她记忆中的一双眼睛很像。
奶奶挥手喊他:“嗨,小伙子,麻烦你来帮个忙!我孙女摔着了,能帮我扶她一下吗?”
男人走过来了,他没说话,放下背篓后,蹲下来察看李唯唯的伤情。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按压她脚踝的伤处时指法很娴熟。李唯唯盯着他,记忆拉回到四年前。
那次,她在bn的热带雨林被毒蛇咬伤,当时处于半昏迷状态,只隐约看到,有位陌生学长在冒着危险给她吸出毒血,她唯一记住了他的眼睛,很典型的单眼皮,凤眼。
这个人也是单眼皮,凤眼。
“啊!”
他突然给她正骨,她痛得尖叫,额头冒出冷汗。
“好了。”他声音淡淡的,转身从他的背篓里挑拣了几味草药,抬头对奶奶说,“您回去想办法把草药捣碎,给她敷上,这几天最好不要走动太多,在家多把脚抬起来,今晚睡觉得时候,右脚垫一个高一点的枕头。”
“好的,谢谢你呀!”奶奶连连点头,“那我们还要不要去镇医院拍片呢?”
“不必了,不碍事,只是脱臼。”
“小伙子,你好事做到底,能不能背一下她?”奶奶央求。
“奶奶,不用麻烦人家了,我可以慢慢走下去的。”李唯唯有点囧。
“你的脚现在不能用力,如果你想肿成馒头的话,可以试着走下去。”男人半蹲下身子,指了指她,“上来。”
李唯唯被说服了,她只好在奶奶的搀扶下,伏在他背上。他的背很硬朗,身上有淡淡的药草清香,似乎还有一点点来苏水的味道。初次和陌生男子这么近距离接触,她很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他走得很稳很快,奶奶帮他背着背篓,小碎步跟着,笑呵呵问:“小伙子,你贵姓?”
“免贵,姓许。”
“那也是咱许家镇的咯?”
“是的。”
“小许,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哩?”
奶奶查户口式的问题,让李唯唯尴尬不已,她回头嗔了一眼奶奶。
“我叫许言。”他说了名字,但没有回答年龄。
“哦……那你父母是……”
“奶奶!”李唯唯打断奶奶的追问。
许言一直淡淡的,很明显,他不想再被追问,只是出于礼貌,勉强回答。
奶奶停止追问,在他们背后碎碎念:“许家镇谁家的孩子哩?长得恁俊,还识得药材……”
也幸好有奶奶的碎碎念,打破尴尬的沉默。
山脚没有多远,他们很快到了,李唯唯的小电驴停在路边,许言把她放下来,回头看着她:“能骑回去?”
“应该没问题,反正是手刹,使不上脚。”
许言扶着她坐在车上,从奶奶手里拿过背篓。
“谢谢你!”
“回去记得做个冰敷。”
“好咧!”
李唯唯还想问许言要个联系方式,他已经背上背篓,大踏步走了。他有一辆挺拉风的摩托停在不远处,上车后,他戴上头盔,温文尔雅立即平添了几分硬朗。
他风驰电掣般离开,李唯唯盯着他的背影,秀眉拧紧。他应该是医生吧,给她处理伤腿很温柔,本职之外却冷低压强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再次想起了bn的救命恩人,他们的眼神好像相似,但又有不同,记忆里的眼睛清澈纯净,年轻很多,这双眼却有几分冷清沧桑,略显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