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祁玉并没有上朝,真的辍朝了,颇为勤勉的朱祁玉,这次的辍朝,弄的人心惶惶。
而朱祁玉本人却在大别墅的书房里写了几个字,看了许久许久,这是于谦奏疏里的一句话,而这句话也不是于谦本人说的,而是大明太宗文皇帝所言。
惟愿华夷一文轨。
这是北衙京师大钟寺里永乐年间所铸大钟上的十二惟愿,惟愿如来阐教宗、惟愿大发慈悲念、惟愿皇图万世隆、惟愿国泰民安乐、惟愿时丰五谷登、惟愿人人尽忠孝、惟愿华夷一文轨、惟愿治世长太平、惟愿人民登寿域、惟愿灾难悉消除、惟愿盗贼自殄绝、惟愿和气作祯祥。
这十二惟愿,就是朱棣一生的真实写照,无论长陵上的垃圾有多么的厚重,历来文人墨客对这位篡位得天下的皇帝多么的不待见,都无法改变朱棣他为了这十二个惟愿奔波一生的波澜壮阔。
于谦强烈主战的意志,就是在践行这句,惟愿华夷一文轨。
“表起来吧。”朱祁玉看着面前的这幅字,让兴安表起来,挂在御书房内。
朱祁玉在大别墅里逍遥快活,可愁煞了大明文武群臣,廷臣们在文渊阁里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胡濙带着刘吉来到了讲武堂。
“陛下发了火儿,就得想办法给陛下找个台阶下来,否则陛下在上面就不下来了。”胡濙站在讲武堂内,对着刘吉叮嘱着。
“陛下不下来,对于一些人而言,那不是正好吗?”刘吉的语气有些不善,从胡濙隐退之后,刘吉接触到了更多的事务,逐渐发现,对于某些朝臣而言,陛下不上朝对他们才是最有益的,这样便可以把一切过错推到皇帝的头上,以皇帝懈怠二字,遮掩他们本身的罪责。
比如正统年间,便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到稽戾王的身上,而忽略了杨士奇等一众文臣兴文匽武甚至轻武,对大明军备的破坏,忽略了王振僭越神器的罪责。
这便是腾挪的空间,历史的罪责归因到一人身上,而他们居于幕后,则继续做自己的贤臣。
胡濙听到刘吉如此说,略微欣慰的说道:“所以啊,我们礼部就要做那个台阶,让陛下下来的台阶。”
“可是这个台阶,应当如何做呢?”刘吉则满是疑惑,怎么让皇帝陛下下来,别说刘吉了,廷臣们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本来天塌地陷的事儿,但是又涉及到了君君臣臣的儒教大义,走到了这一步。
“这台阶如何做,就复杂了。”胡濙五味成杂的说道。
这台阶要是那么简单,自古这君臣之间的冲突,就不会愈演愈烈,最终变成朝堂倾轧了,这其中的复杂,岂是一两句话能过说的清楚?
“胡老师父当如何?”刘吉再问,就眼下这个情况该如何处置呢?
“眼下最是简单,眼下这局势,陛下是肯下来的;君臣之间并无间隙;朝堂的局势也不复杂,朝中也不是山头林立,斗的你死我活。这便是最简单不过,瞌睡了送个枕头还不简单?若是缺少其中一样,便是千变万化,若是这三样都缺了,那就是陛下想下也下不来了。”胡濙对着刘吉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
皇帝肯不肯,是否想要因为一些小事儿,就是单纯的找个由头,直接开摆,是一个原因。
皇权和臣权,之间的矛盾是否已经激化,为了权力已经斗的你死我活,是第二个原因。
朝中派系山头众多,是否为了利益,厮杀的你死我活,战况激烈,连皇帝都要避让一二,等到臣子们斗出个结果,再出来做裁判,则是第三个原因。
而围绕着皇帝、臣子、皇权、臣权之间的勾心斗角,其复杂就像人心一样的复杂,哪里是靠三言两语便能够说的清楚的呢?
不过,这一次,却是最简单的一种,陛下勤勉,陛下圣意独断,朝中更因为于少保压着,没有什么山头这类的东西,所以,最是简单。
胡濙往前走了两步,一甩袖子,作势欲跪,大声的喊道:“陛下,臣胡濙,前来请罪了。”
门口的小黄门那是一下子慌了神,这胡濙可是八十七岁高龄,早就享受了入朝不拜之礼,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行拜礼,那是儒家五常大伦。
这胡濙要是真的跪下了,小黄门这些人都要挨老祖宗的骂。
几个小黄门赶忙上前,架住了要跪的胡濙,这便撕扯了起来。
胡濙要跪,小黄门不让,这小黄门也不敢用的力气大了,万一弄出什么事儿来,小黄门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一时间便僵住了。
一个机灵的小黄门在胡濙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跑进了大别墅内,在书房找到了伺候陛下舞文弄墨的兴安,急急忙忙的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那胡少师在门前闹起来!”
朱祁玉听闻笑着说道:“宣,让胡尚书进来便是。”
刘吉全程都有些茫然,就是进了陛下的书房,还是有点懵,他师父胡濙这招数,其实很简单,那便是倚老卖老,无理取闹!
这嘴上说的是请罪,可是这事儿这么办,真的是在请罪吗?
“胡尚书,看看朕这幅字如何?”朱祁玉让胡濙等人免礼,而是指着自己刚写好的那几个字,惟愿华夷一文轨。
胡濙老了,眼神有些浑浊,他定睛一看,便知道出自哪里,胡濙笑的格外真诚,他猜对了,陛下并非懈怠,而是最近朝中事情繁杂,尤其是这北伐一事,似乎没有了一个具体的方向,不上不下,不进不退,打不得,退不得一样架在了那里。
陛下这一日,不过是对过去做个总结,找到一个目标,便是找到了方向。
“好!这字好啊!”胡濙看完内容,直接一记阿谀奉承就说出了口,甭管字写得到底好不好,皇帝丹青笔墨再好,有治国有方重要?
况且陛下这字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