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有些时候,不是说同样的人在同样的情况下都能做到同样的效果。
平心而论,像飞羽双发熄火那次,最后以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手段消除了阵风加上襟翼的问题。如果让徐苍从来,他还是有信心复刻的。不说一百次能成功一百次,至少九十五次还是有信心的。
而像备降天山那次灵光一现的念头,其实徐苍也没觉得多厉害。甚至于9811事件里,单论技术上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当然这里的没那么多仅仅是对于徐苍自身而言。
可是这次在玉龙机场的落地,从飞机意外陷入螺旋开始到落地,其中经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是徐苍自觉就是他迄今为止在技艺上的最巅峰,即便连上重生前的那辈子。
这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从放弃改出螺旋为目的开始,就是充斥着无比的大胆,而在螺旋起始保持油门舒出的做法更是违反了常规的螺旋改出程序。直到最后对于改出位置的毫厘不差的控制更是体现了徐苍在飞机控制上已经到了可怕地步。
螺旋的改出不是一蹴而就,想要让飞机改出在自己需要的地方,就必须把握出一定的提前量。而随着改出时机越来越靠后,这个提前量要越来越大,而徐苍却堪称可怕地把握住了这个提前量。
诚然,跟王瑄说猜测的那样,徐苍因为担心两台发动机全部熄火,存了让飞机保持多余能量的想法。可是,实际上徐苍的想法要远比王瑄说想的要复杂很多,那就是在于飞机在陷入螺旋时候的起始高度。
徐苍想要在改出螺旋后立即接续上着陆,那就必须在位置和高度上都达到一个合适的范围内。
位置就不说了,在制止飞机螺旋上需要把握住提前量,而在高度上同样需要对于改出时有一个大概的判断。
因为陷入螺旋时,飞机堪堪切过跑道头,那就意味着最合适的改出位置就是在距离跑道极为相近的地方。
在五边长度极短的情况下,对于切入高度就有着比较严格的要求。太低肯定是不行的,那就有可能直接撞地了,太高也不好,太高的话就容易陷入此前那些失败进近同样的困境中,即飞机无法落地或者无法合适的落地,在接地速度和接地点上存在巨大的偏差。
因而,在螺旋起始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徐苍还要计算他预计要在多少圈内完成五边的切入。由于初始航向跟最后落地的方向存在一百八十度的偏差,那就意味着最好的选择就是整数圈再加上半圈。
由于第一圈的起始速度太小了,即便将飞机推入一个极端条件下,飞机都不一定能在一圈半的情况里下两千多英尺。
然而,两圈半在徐苍的感觉中其实也略显不够,而三圈半又将时机推得太晚了。螺旋情况下,飞机的速度增加是呈指数增加的,到第三圈开始,都不说能不能改出在合适的高度了,改不改得出来都是一个令人悲观的设想。
既然正常两圈半下来高度会在切入五边时偏高,那徐苍就选择稍微推波助澜一下,违反正确的螺旋改出规则,保持油门。
只能说,这一分钟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秒里都体现了徐苍那堪称超越人类极限的操纵能力,即便是他自己再来一次,他自觉都难以复刻。
徐苍现在很少会单纯因为自己飞行技术的表现而欣喜,因为能让他感觉到别样的情绪的技术动作已经很少了。正是因为这种情况,在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操作后,徐苍好像是变成了当初第一次放单飞的自己,那种无比自豪与亢奋的心境。
陆景华扶着徐苍,看着徐苍虚弱却异常高亢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你刚才的操作说不得要成为民航史上的经典了!”
亢奋过后,徐苍身子一软,还好是陆景华眼疾手快捞住了徐苍。徐苍重新站稳后,摆摆手:“不说了,先下去吧。”
此时,徐苍那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了,全靠陆景华一个人撑着。讲道理,陆景华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这个时候被徐苍挂着,还真是有些费劲。
他往外面看了眼,瞧见舱门外站着不愿进来的王瑄,赶紧招招手:“过来搭把手!”
王瑄一怔,略微恍神,看了眼眼皮都快耷拉下来的徐苍,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舱内,在另一边扶住了徐苍。
触碰到徐苍的身体,那刺骨的冰寒让其本能地缩了一下,他很难想像这会是一个人的身体。陆景华注意到了王瑄的小动作,朝着驾驶舱努努嘴:“风挡破了!”
这时候,王瑄朝里面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几乎全碎的二号风挡玻璃。
“他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落的地?”王瑄脑子一空,刚才就算仅仅是站在塔台外,他们都觉着冷,更别说天空中风雨倒灌下的近乎极端的环境下。
在那里,别说操纵飞机了,就连生存下去都是一件不易的事。更何况,飞机陷入螺旋后那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操作,即便是在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下都做不出来,徐苍在承受着难以想像的恶劣环境下还能完成,简直就是奇迹。
王瑄感觉自己在技术上跟徐苍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这让他感觉到分外的失落。
两人扶着徐苍刚要出舱门,机场的领导匆匆上来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精神萎靡下来的徐苍,第一句便是:“机长呢?”
此言一出,陆景华和王瑄皆是愣住了。是啊,从进来到现在都没看见机长。按照收到的消息,应该是莫尚云教员带队的,可是怎么一直都没有看到人。
然而,徐苍只是往着后面指了指:“东西就在货舱里,赶紧安排人卸下来送去大坝那边。”
“哦哦!”机场领导也是知道轻重缓急:“已经安排人过去了。我们这边没有专门的机场医院,你看是直接去市里的医院吗?不过,现在市里也在组织撤离,也不晓得市里的医院还有没有人。”
“你赶紧跟上头请示一下。”陆景华急道:“他冻伤了,赶紧要送医院。”
机场领导的目光掠过徐苍手臂上的青紫,神情严肃,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趁着机场领导打电话的间隙,陆景华压低声音问道:“莫教员呢?”
徐苍摇摇头:“就我一个人,不要声张,尽量湖弄过去。”
说实话,虽然徐苍这次一个人过来是有理由的,但是绝对也是严重违规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如果能尽可能地将知晓的人数限制住,明显是徐苍愿意看到的。
“你这”陆景华脸色一变,就想斥责徐苍一顿,可看徐苍那蔫起来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机场领导这边电话还没有打通,突然从外面传来冬冬冬的巨大响声。徐苍对这个声音倒是很熟悉,正是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动静。
机场领导放下手机,身子探出舱外张望了一眼,有些疑惑道:“省救援队的直升机?”
说着,机场领导跟陆景华歉意道:“你们稍等一下,省救援队过来了,我去问问什么情况。”
话一说完,还没等陆景华出声,机场领导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下了机坪,陆景华叫都叫不住的。
“这什么人啊!”陆景华抱怨一声,现在玉龙机场没有医疗人员,没有请示好去哪里就医也走不了。索性,陆景华拍拍王瑄,朝舱内指了指:“扶徐苍进客舱,舱门口这边有风。对了,你手机有信号吗?”
王瑄一边扶人,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眼:“有的,只是比较弱,怎么了?”
“试着给剑川打个电话,报一下平安,你有剑川塔台管制室的电话吧?”陆景华问道。
王瑄点点头:“有的,我这就去打。”
等将徐苍扶进客舱,陆景华就去前面的工作间翻干毛巾。他记得航班上应该都配那种干毛巾才对,大到可以将半个人都裹起来。现在徐苍就是要保暖,刚才他瞧见徐苍的嘴唇都发紫了。
还好,工作间的柜门没锁,陆景华翻出来好几条干毛巾,直接将徐苍包得跟粽子似的。在柜子里,他还找着了矿泉水。飞机上是有热水壶的,陆景华手忙脚乱地开始烧热水。
飞行手册里倒是没有教怎么烧热水,这些都是乘务员的工作。不过,他倒是看过乘务员操作过,凭着记忆一通瞎捣鼓,倒是还真就烧起来了。
在等水烧开的时间里,机场领导去而复返,身后却是还跟这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中年男子。机场领导一上来,便是大喜过望地跑到陆景华跟前,指着他后面的中年男子:“这位是省搜救队的陈华信机长,他说可以用直升机将那位副驾驶直接送出去。”
“嗯?”陆景华也是大喜:“那有直升机就直接送去剑川,那里的医疗条件不是更好?”
不是陆景华看不起省内其他地方的医疗条件,而是这边地区普遍不发达,除了省会剑川还好些,其他真是不够看。
“直接送去剑川吗?”陈华信明显有些迟疑:“这个我需要请示一下。”
虽然是在省内范围,可剑川是在省内最东边,对大型客机来说是比较近的,可对直升机来说可是有段距离的,这一来一回消耗的时间颇多,确实要跟上面请示一下。
陆景华也表示理解,现在玉龙市需要搜救队的地方颇多,如此大的调动请示一下实属正常。
说完,陈华信拿出一个对讲机,对着说了一通,然后回过头问向陆景华:“请问,你是刚才航班的机组吗?”
陆景华忙是摇头:“我不是,不用管我,你要送的人在里面。”
“里面?”陈华信进了客舱,第一眼就瞧见了第一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徐苍。只是看清徐苍的面容,顿时小小的惊讶了一番,又是回头确认:“他是操纵的人?他怎么了?”
陆景华往驾驶舱指了指:“冰雹把风挡打碎了,冻成这样的。”
陈华信心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这状态还能完成那惊为天人的操作?刚才他们在天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震撼力已经不是能用言语可以形容了。
陈华信凑近徐苍,只觉得徐苍除了长得女相了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怎能想到会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就在陈华信打量徐苍的当口,一直闭目养神的徐苍陡然睁开眼睛,着实吓了陈华信一跳。
徐苍入眼的第一幕就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极为怪异,身子缩了缩,警惕起来:“你是谁?”
陈华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想起来,刚才自己凑得是有些近了。站直身子,陈华信笑道:“我是省搜救队的,收到上面的指令过来查看你的情况。刚才你的同事说要把你直接送到剑川去,我们有直升机,现在在请示了,只要许可下来,咱们就出发。”
徐苍狐疑地歪着脑袋,向陈华信身后的陆景华投去询问的目光。只见陆景华点了点头,徐苍这才是放下心来,还朝着陈华信道了谢:“麻烦你了。”
“没事的。”陈华信的年纪明显比徐苍大很多,可在徐苍面前却显得异常拘束。其实,陈华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或许是看过刚才徐苍的操作后,心中止不住地生出敬畏之情了吧?
只是,陈华信突地发觉一点儿问题,好像徐苍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啊。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陈华信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也没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除了胡渣明显了些。不过,一个大男人两天没刮胡子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吧?
陈华信的感觉没有错,徐苍确实是在打量他。因为徐苍突然发现陈华信有些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只得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们?”陈华信指了指自己:“我和你吗?有吗,没有吧!”
陈华信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自己以前见过徐苍,但是看徐苍的表情,好像真的对自己有印象似的,自己又不是什么名人,这倒是让陈华信迷惑了。
忽然,徐苍的目光下移,落到了陈华信挂着的工作牌上,轻声念出了三个字:“陈华信?”
“嗯?”陈华信一怔,发现徐苍正在看自己的工作牌,于是大方一笑:“我就叫陈华信。”
“陈华信,陈华信,陈华信,嘶!”一连念叨了三边陈华信的名字,徐苍脑海里的某段模湖的记忆陡然清晰起来了。他终于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陈华信了,是在他重生前聘任总局总师后不久。
那时候,陈华信可不是什么搜救队的直升机驾驶员,而是国内通用航空巨头华信海直的创始人。
华信海直全称华信海洋直升机航空技术有限责任公司,是未来国内通用航空的巨头。其主要业务囊括了研发,组装,生产直升机,小型固定翼飞机等航空器,同时包括维护及维修航空发动机,以及对于航空附件的维修维护,技术升级和加改装,还有就是机载电子设备和辅助装置的维修维护,甚至还包括一些航材的批发销售。
另外,华信海直还与国内的海洋石油公司合作,提供勘探,人员设备运输的服务,算是相当厉害了。
最后,对于传统通用航空的业务,比如人工降水、医疗救护、航空探矿、航空摄影、空中广告、海洋监测、渔业飞行、气象探测、科学实验、城市消防、空中巡查、航空护林、空中拍照和引航作业等都有涉猎,堪称业务广泛。华信海直也是国内第一家上市的通用航空公司,实力极其雄厚。
徐苍在后世跟陈华信交流不多,只是因为民航局职务的原因,在某些公务场合见过寥寥几次面。对于这个一线救援出身的上市公司老总,徐苍还是观感极佳的,至少在阶级跃升后,陈华信并没有表现出商人多有的市侩,反倒是相当豪爽。
在有限的几次会面中,陈华信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当不错。名字对上了,样貌也对上了,那应该就是未来那个叱吒风云的陈华信没错了。
看徐苍的脸上表情越发精彩,陈华信越加不解了:“咱们以前真的见过,是我不记得了?”
然而,徐苍突然来了一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