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挂断,手表的亮光渐渐暗下去,裴燃背对着大海,高低错落的建筑群犹如堆叠的盒子,发出一格格不同温度的灯光,将星月缺席的夜幕点亮些许。
李则航很有眼力见儿,特意落在后面,也不去探听她通话的内容。他将垃圾都分类收好,为了打发时间,甚至将裴燃刚才刨的沙坑恢复了原状。
裴燃跟他打了声招呼,提着鞋袜慢慢往阶梯走,李则航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看她慢条斯理地将脚上的沙子冲净,也不用纸巾,就势坐在旁边的花坛上,翘着脚等风吹干。
李则航傻归傻,行事却颇有风度,也不催促,只说“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裴燃谢绝他的好意,“路远,我回西岛。”
“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过去西岛正好顺道见个朋友。”
李则航态度温和,说话做事也不讨人厌,裴燃想了想,还是将那个地址又磕磕绊绊背了一遍。
李则航闻言有些讶异“你住贺哥家?”
裴燃也挺稀奇“你认识贺照群?”
李则航说“当然”,似乎又斟酌了一下言辞,才接着道“瞻淇岛就这么大,贺哥也不是一般人,很难不认识。”
裴燃似笑非笑“听起来不像好话。”
李则航没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讲“不过贺哥家民宿不是许久不营业了吗?你怎么住进去了?”
裴燃抖搂着碎沙,过了很久才回答“我没地方住,他收留我一阵子。”
“你们很熟?”
“以前是邻居,认识很多年了。”
“真的假的?”李则航看起来甚是诧异,“印象中很少见你们来往。”
李则航说完,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下文,又自找台阶给了个稍微合理的说法“不过我们后面不同学校,我家又住在港口那边,距离太远,总碰不着。”
“也不是。”裴燃低垂眉眼,将鞋袜都仔细穿好,迎着海风伸了个懒腰,“我小时候爱哭,又常闯祸,他嫌我烦,在外面没事不怎么搭理我的。”
李则航骑小电驴送她回西岛。
在出发之前,裴燃还啃了一片半生不熟的西瓜,陪他去街边小店充了一会儿电。
上车的时候,小电驴明显有些嘎吱嘎吱的吃重感。好在李则航虽然手长脚长,但身板单薄,不重。
要是贺照群骑这个载她,跑两步非散了不可。
小电驴开不快,突突突地在街巷穿梭,离开熙攘吵闹的市区,往桥的方向走,夜色变得浓郁而深沉。
行驶至桥中间的时候,裴燃侧过头,夜风呼啸而过,将她长发吹散。远处海域有灯火闪烁,不知是末班轮渡,还是曳航而归的渔船。
李则航对这边的路很熟悉,不一会儿便看见了山上居舍亮起的灯。
裴燃怕小电驴吃重,载不动两个人上坡,主动下了车步行向上。
李则航估计是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这样,自己也不骑了,愣乎乎地推着车跟着走。
谁知裴燃走了没几步就嫌累,跟他换了个位置,自己噗噜噜地骑着小电驴上山了。
李则航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
这么一来倒是比走路快,不一会儿就到地方了。裴燃不太熟练地脚刹,小电驴还没停稳,就听见京巴串串尽忠职守的吠声。
李则航扶着膝盖,抹了一把脸,感叹道“不愧是西岛名犬,还是这么有活力。”
裴燃看得好笑,向他说了声谢,摘下头盔下车。
“裴燃。”李则航扶着小电驴,还是那副傻愣愣的模样,“我白天一般都在花房忙活,你无聊的话,可以去找我玩。”
裴燃将头盔递到他手里,郑重拒绝“我不无聊,有朱莉陪你就够了。”
“哎,朱莉脾气很好的,你给点时间,很快就能发现她的可爱之处了!”
李则航护崽心切,不由得提高了些声量,被裴燃摆摆手,毫不留情甩在身后。
贺家庭院铁门半掩着,裴燃轻轻一推便开,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四周伴着悠远虫鸣,皆是新鲜的植物气息。
夜色之中传来轻微的引擎声,侧首一看,李则航没有转弯下山,反而沿着山路轻快向上,不知往何处去了。
裴燃并未在意,揣着思绪往上走,被昏暗里突然出现的影子惊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贺照群及时截住她,阶梯路暗,怕再摔倒,便顺势将她拉到草坪上。
“走路看路。”距离太近,他的声音沉沉地从传过来,携着松木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乌漆麻黑的,吓人一跳,裴燃忍不住锤了他一拳“在这儿干嘛?”
贺照群硬生生受了,闷声道“陪狗玩。”
还真是陪狗玩。
京巴串串叼着它心爱的玩具球,摇着尾巴,像个陀螺,哼哧哼哧在两人脚边打转。
贺照群松开她,躬身接过串串嘴里的球,又远远往外抛去,串串嗷一声,撒丫子蹦开了。
裴燃左右看看,问“还有一只呢?”
贺照群说“一鸣睡了,它在门口守着。”
裴燃“哦”了一声,又问“你们刚刚也在海边?”
贺照群估计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开口问,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睛,从口袋摸出一支烟,刚想点火,意识到她也在场,又硬生生塞了回去。
“烟瘾这么大。”
“没有,偶尔才抽。”
“最好是。”
明明光她撞见就不止一两回了。
他打火机捏在手里,裴燃很自然地拿过来把玩。
是个盔甲镜面银的zippo,表面有划痕,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不轻,开盖声音很利落。
火起。
火灭。
反复而单调的动作,在两人中间晕开一滩柔软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