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场雨,还是因为太累,裴燃枕着左手,睡得比以往安稳些许。
岛城的清晨晒干了昨夜的潮湿,天空呈现一片舒展的明亮。
她披着长卷发坐在小阳台上听了半晌鸟啭,双手放置半空,和着自然环境音,弹一首无声的肖邦b小调圆舞曲。
舒缓、华丽、富于变化的旋律。小时候刚接触这篇乐章,技巧与情感都只靠老师灌输,老师解释说在创作谱曲时,肖邦正在追逐心仪之人,所以这支圆舞曲不能弹得太急促,要有分寸与风度。
当时一知半解,只会枯燥地照做。
现在裴燃尽量以张弛有度的姿态演奏完毕,不自觉翘了翘唇角,随后拾起贺照群帮她洗净烘干的新衣服,懒洋洋地进屋洗漱。
沿着回廊去往隔壁,贺照群不见踪影,两只小狗趴着睡觉,梅姨在饭厅监督贺一鸣乖乖吃早餐。见她来,两人互相颔首示意,梅姨进厨房为她打点饮食。
裴燃还没坐下,贺一鸣就非常着急地把筷子给她“姨姨,给你吃好吃菜菜。”
裴燃坏心眼儿地故意等到梅姨出来,才一板一眼地回答“谢谢,我有我的,你吃你的。”
贺一鸣耷拉着肩膀,看一眼梅姨,嚼一小口,看一眼梅姨,嚼更一小口。裴燃看他可怜,趁梅姨不留神,“嗷呜”一口帮他把最后一朵西兰花吃掉了。
贺一鸣扑过来讨抱,裴燃给他仔细擦完手和脸,问他“这是你们幼儿园园服?准备去上学吗?”
长袖条纹poo衫搭配运动短裤,发光的奇异果绿,显眼又清新。
贺一鸣腼腆说“是”,今天有户外春游活动,所以要统一穿园服。
话音未落,外面由远至近传来引擎声,是漆成芒果黄的幼儿园中巴来了。梅姨急急帮贺一鸣穿鞋,背上小书包,再拎上野餐餐盒,嘱咐他要全部吃完,不许挑食。
在车门处等候的幼教老师看起来很年轻,面容及嗓音都甜甜的,见到裴燃牵着贺一鸣出来,不知为什么愣了愣,错开裴燃同梅姨问好,随后有些手忙脚乱地领贺一鸣上车。
裴燃没太留心,跟着贺一鸣移动的方向走,等他坐下扣好安全带,才隔着车窗同他挥挥手。贺一鸣额头抵在车窗上,用嘴型同她讲“拜拜”,吐出的呼吸雾气凝结,他又乖巧地用袖子擦掉。
直至完全看不见那抹黄色的踪影,裴燃才收回视线往回走。
梅姨在流理台处理虾蟹,准备做生腌,裴燃洗净手过去帮忙,梅姨没让,怕她伤到手。
裴燃倒也没坚持,知道自己在厨房容易帮倒忙,只问“贺照群现在能吃生的了?”
梅姨笑着摇头“他哪能吃?怕腥得很,不过提起你爱吃这个,让我有空做一些备着。”
裴燃看着被高度白酒淹没的螃蟹,有点怀念道“好久没吃了。”
“阿群说你从小挑食,比一鸣还厉害,昨天列了一长串忌口的让我留意,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全部记住。”梅姨仍是和气笑笑,“你若是吃到不合胃口的,一定要及时同我说,莫要客气。”
裴燃有些不好意思,面对长辈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莫名其妙道了个歉,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贺照群是给奶奶送饭去了么?”
梅姨收起笑意,回答说“是去老太太那儿,不过老太太自前次手术之后,就吃不成东西了。”
裴燃看着透明玻璃樽里呛酒的螃蟹,一只只慢慢醉倒不再动弹,轻声道“那他每天这样早晚过去守着。”
“好人有好报。”梅姨忧虑地叹了口气,“阿群这样孝顺,说不定哪天老太太好转,能记起他来。”
她们隔着半个厨房的距离,平淡又和缓地闲聊,不多时听见门铃响起,梅姨忙着剁葱蒜,裴燃示意她继续,自己去应门。
按门铃的是商城送货的小哥。
送来一个长长宽宽的纸箱。
快递小哥确认她是裴小姐本人,动作利落地帮忙拆开外包装,业务熟练道“您开箱检查一下,没有问题再签收。”
一辆26寸的复古自行车。亚麻拿铁配色,铝合金车架,线条简洁,赠送本白篮筐。
裴燃觉得它跟昨晚在店里看到的一样,没有什么出入,当即准备付款。
小哥提醒她“不用试驾吗?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确认收货之后就不能退了。”
裴燃原本说“不用”,看他打开账单亮出二维码,迟疑几秒,又禁不住厚着脸皮问“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试一下?”
于是快递小哥有点懵地骑着新自行车,在贺家民宿面前的空地绕了两圈。
串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警觉地凑了过来,嗷嗷嗷直冲人叫,裴燃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将它拨到后面,一边说谢谢,一边送了瓶冰可乐过去。
小哥人不错,离开之前还特意留下点评“你还挺会挑,这车踩着不费劲,学起来应该比较容易。”
裴燃回屋和梅姨打了声招呼,随后调整呼吸,伸展肢体,推着自行车上坡寻了片平缓的空地。
摔了两遍,依稀找回一些感觉,又重重跌了一跤,把平衡感跌正,再磕磕绊绊地转几遍,没花多少时间就像小时候一样骑得好了。
也没多难嘛。
裴燃有些自满。只要抓住重心,用力蹬,不怕摔,自然而然就往前去了。
她踩着自行车绕了山顶观景亭一圈,咕噜噜下个坡,又绕了贺家民宿一圈,隔着庭院同梅姨和两只小狗挥挥手,继续往山下驶去。
早晨的阳光并不锋利,风也轻柔,适合漫无目的的出行。
裴燃没有多余的空隙去思考别的东西,一个稍显蹩脚的骑行者,只能专注于速度本身。遇到和缓的弯道会令她感到雀跃,因为可以摇摇晃晃地骑过去,不用假装累了下车扶行。
她在山下的沿海公路随心所欲地徜徉许久,这里民居商铺比山上多,热闹又有市井气。而且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如果贺照群回来,她可以及时看见他的黑色皮卡。
不过在等到贺照群之前,裴燃先遇见了另一个人。
从买薄荷糖的便利店出来,有一辆经典黑漆的凤凰自行车正好停在她的自行车旁边,前后装满两框花,用旧报纸包扎的柑橘色郁金香点缀着开阔海景,因为被修剪得太过齐整,而少了些柔情。
但它们无疑是美的。
裴燃不自觉驻足观赏,直至卖花少年从商店出来,站在身旁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海生扶着自行车,神情腼腆,对她微微一笑。
昨天刚见过,裴燃记得他是梅姨的孩子,用新学习的手语对他说了句【早上好】。
少年面露惊讶,用同样的手势回复了她,踟蹰片刻,俯身从花束里抽出一支单瓣郁金香。
“给我?”裴燃指了指郁金香,又指了指自己,用询问的表情看向他。
少年点点头,将郁金香递过去,羞涩地抿了抿嘴唇。
裴燃不客气地收下,伸出大拇指比手语说【谢谢】,将自己刚买的薄荷糖分了一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