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说“还要下很久,我去接你。”
裴国平拒绝了“小孩子家家这么晚跑出来做什么?等雨小一些,爸爸打车回去。你明天不是还有月度表演考试么,快早些休息。”
裴燃望着窗外的雨雾,雷声比刚才离得远些许,春雨下不久,确实是愈来愈小的势头。但心中还是忐忑“我……”
“裴燃。”在她犹豫之时,裴国平用一如既往可靠而温和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
“别担心。”他安慰女儿,“爸爸很快就回。”
十六岁的裴燃,轻而易举地相信了父亲的话。
她没有冒雨出门,也没有回房间睡,抓着手机窝在沙发里,想第一时间等到裴国平回家。
等着等着,她迷迷糊糊瞌睡过去。
再惊醒,已将近凌晨一点。
窗外,雨彻底停了。
风继续游荡。
虫豸恢复聒噪。
月光铺在湿漉漉的路面。
玄关灯亮着。
海鲜粥冷了。
裴国平没有回来。
1801年,饱受情感与耳疾折磨的贝多芬用单调冗长的柔板,写下了神似叹息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高音谱表低声部的三连音,烘托主旋律的心绪,充满被命运扼紧的窒息与无望。
这是裴国平最喜欢的乐章。
曲谱技巧难度不高,裴燃小时候学得无趣,谈不上讨厌或喜欢。但因为裴国平偏爱,她常常会弹,裴国平还特意给她录过几段演奏视频。
后来手机通讯商推出了自定义彩铃业务,裴国平又费功夫把视频转成音频,将自己与林雅言的彩铃都设置成这支乐章。
林雅言刚离开瞻淇岛的那段时间,裴燃哭着悄悄躲在公共电话亭不断拨她的号码,儿时弹奏的月光奏鸣曲循环播放,由昼至夜,始终无人应答。
没过几日,林雅言的手机号码就注销了。
而今,裴燃仿佛又重新陷入到了同样的境地。
被命运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扼紧。
一次又一次拨出号码,始终无人应答。
回想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不真实的幻觉。
画面断断续续,被无形的手抽了帧一般,卡顿,褪色,荒谬。
裴燃犹如排演过千万遍流程的提线木偶,拨通街区派出所的电话,机械而迅速地说清事由。街区日常有报备,接线员知道她家情况,也知道她年纪小,让她待在家里耐心等候消息,不要乱跑。
她声音平而直,说好。
挂断报警电话,裴燃没来得及换鞋,翻箱倒柜,抱住一把16骨长柄伞跌跌撞撞往外跑。
外面的街巷屋舍皆已熄灯了,只余几盏昏暗路灯,映照着她瘦弱的影。
阿巧趴在庭院狗窝,见是熟人靠近,懒懒站起来,并未吠出声。
岂料裴燃全然失去平常的沉稳,连旁边有门铃都忘了,也顾不上会否扰人清静,不断用拳头将贺宅铁门锤得哐哐震声响。
贺宅的灯很快接连亮起。
先是贺照群房间,贺明晖房间,再是一楼客厅,最后爷爷奶奶也醒了。
贺照群刚睡下没多久,穿着单薄的恤长裤警惕下楼,不知外面是何情况,开门前顺手抄起一根棒球棍,冲后面的贺明晖比了个手势。
贺明晖无声点头,站在楼梯口,前面看着弟弟,后面顾着爷爷奶奶。
结果一开门,少女抱着伞,失魂落魄地站在白海棠下。
贺照群愣了愣,丢下棒球棍,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庭院。
裴燃面色苍白得令人心碎,仿佛一缕轻易被风吹散的、摇摇欲坠的游魂,只能牢牢依附在第一个见到的人身上,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她的眼神写满茫然与惶恐,微微张着嘴唇,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贺照群兀自心惊,不敢表露,只能稳稳扶住她的肩,让她不至于就此滑落到黑暗里。
“裴燃。”
他压低嗓音叫她名字,希望借此唤回她心神。
痛苦像一张柔软的毯子,捂住裴燃的口鼻,令她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裴燃。”
贺照群心如鼓捶,动作反倒更显镇定,他一只手搂住她,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缓慢摩挲,想要令她暖和些许。
“没事的,你看着我,裴燃。”
少女眸中,月色水光薄薄蓄满一片。
贺照群的声音,有短暂的须臾,与父母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裴燃。”
囡囡。裴燃。裴燃。
少女将怀中长柄伞抱得更紧,瞬间哭了出来。
。.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