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照群的房间浮动着清冷的木质香。
他没有关窗,海风携浪一起涌入房间,将他们的床摇晃得浮浮沉沉,浸润春夜特有的馥郁与粗粝。
贺照群的身体很热,睡觉时习惯将裴燃紧紧箍在怀里,令裴燃也很热,做断断续续的、轻飘飘的梦。梦到自己格外被需要。
翌日醒来,是晴日。
窗帘不遮光,清晨日光透过布面轻轻洒落房间,贺照群赤着上身,像是刚洗过澡,背对她穿衣服。
他的身上有几处陈旧的疤痕,和一个新鲜的牙印。裴燃窝在被子里看了半晌,等他自己回头发现,有些不熟练地在明亮的房间里吻她。
“你去送一鸣上学?”裴燃声音微哑。
贺照群说是。其实梁韧也是顺道送崽,他去不去都问题不大,但贺一鸣年纪还小,怕小孩子昨夜见不到阿爸会心焦,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
裴燃长发乱糟糟地坐起身,贺照群单手揽着她,指尖似有若无地摩挲她脊椎的微微凹陷,裴燃觉得很痒,但伏着没动。两个人在霜糖般轻薄的日光里,分享片刻沉默。还是贺照群觉得不好再这么抱下去,要出事,才亲了亲她额角,把被子拉起来,干巴巴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贺照群掩上门出去了。
裴燃困在柔软的云朵里,不是很想睡,被日光晒得不好意思,干脆起来洗漱。
贺照群的衣橱颜色与样式都过分简单,裴燃挑了件蓝色的衬衫进去换洗,关柜门时动静太大,震落了桌面几片花瓣。
这是前几日裴燃送给他的洋桔梗。他用一只阔口玻璃瓶养着,摆在书桌上,和一个干花画框放在一起。画框里干燥装裱的,都是裴燃近来送给他的花。
植物驯养人的情感。花期易逝,舍不得丢弃,唯有如此保存。
裴燃看了很久,心里觉得贺照群很笨,替那枝孤零零的洋桔梗换了水,随后坐到窗边钢琴前。
之前每日清晨练习,都是将空气当作琴键,如今对着实物,反倒有些怯生生起来。但贺照群不在场,没有听众,她可以允许自己犯错。
李斯特的降a大调夜曲第三首。
根据诗人弗莱利特格拉特的《爱之梦》而作,据说李斯特改编完成之后,在曲谱上写下了诗人的另一首诗《只要能爱就去爱吧》
「爱吧,能爱多久,愿意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你的心总是保持炽烈,保持眷恋
只要还有一颗心对你回报温暖
只要有人对你披露真诚
你就尽你所能让他时时快乐,没有片刻愁闷……」
这是贺照群很喜欢的曲子,他们刚在一起时,裴燃在他本科学校的音乐教室里给他弹过。
现今疏于练习,技巧与流畅度明显不如当时,但黑白琴键起伏,裴燃忍着耳鸣将曲谱弹完,绵延的情绪却比少女时期更加舒展浓烈。
梅姨仍是兢兢业业,准时来照顾小狗、打扫做饭。见到裴燃从贺照群房间出来,她面上并无讶异,早就心里有数似的,笑眯眯让她准备好就过去吃早饭,今天买了很靓的油条,做了她喜欢的海鲜艇仔粥。
裴燃难得有些害羞,捋了捋长发回客舍三楼换了一条裙子。下楼吃完早饭,海生遛完德牧回来剪花枝,裴燃一边啃桃子一边在他旁边看。
今天标配是橘黄洋牡丹与奶白小苍兰,裴燃拿在手里,觉得喜欢,在厨房新找了一个长颈瓶装上。
过了九点,日光变得更暖,裴燃坐在榕树下的废舟里晒太阳。梅姨在厨房择菜,窗户推开了,互相看得见,她问裴燃怎么不趁天气好,下水玩一会儿。
“你小时候,小小糯糯一团,可喜欢在厂里的泳池扑腾了。”梅姨笑着回忆道,“你随你阿爸,自幼水性好,不像我们这些旱鸭子,这么大岁数都学不会。”
裴燃观察着船木上整齐排列的蚁群,没有立即说话,过了少时,才垂着眼睛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了,春天下水,感觉还是有点冷。”
贺照群将近十点回来了一趟,裴燃正窝在他床上看《光明共和国》——这是少数他书架上她读得进去的书,见到他有些惊讶,问他不去学校,这个时间回来做什么。
贺照群顿了顿,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就从口袋里拿出两条薄荷糖,装作自然地问她是不是都吃完了,他刚好顺路回来给她带。
裴燃眼睛很大,正面看,时而清澈,时而冷淡,眼尾上挑时,却无一例外地勾人。她故意逗他“哦,你想见我。”
“没有。”贺照群遮住她眼睛。
裴燃笑出声来“你躲懒不去上课,偷偷跑回家。”
贺照群让她不许冤枉人,面无表情澄清道“没有,我今天上午没课。”
裴燃还是嘴不饶人,笑得又很放肆,被贺照群整个压在被子里才肯消停。
贺照群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书桌上的洋桔梗换了水,花瓶又多了一个。
裴燃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笑容稍稍收敛了些许,说“贺老板,没想到你还会学做干花。”
贺照群稍显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批评她“你是不是上课不认真,小学手工课老师就教过。”
倒挂。静置。固色。风干。等待。交付时间。
“好麻烦啊。”裴燃评价说,“风干以后,样子也和以前不一样。”
“还好。”留住就好,贺照群没有什么太高的期望。
裴燃躺在床上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用很笃定的语气叫他名字。
“不要觉得可惜。”她对贺照群说,“我每天都会送你新的。”
裴燃眼睛很大,又很亮,说这种话的时候,显得很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