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好景不长,尚喜七岁的时候,父亲进了折冲府当了府兵,渡过张掖河去和胡人打仗。
原本府兵三年轮换,但那一年父亲没有回来,只有从西边寄回来的讣闻。
母亲悲痛莫名,含泪高呼:“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后将尚喜改名为尚冯河,以示不忘父亲死于张掖河西,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将尸骨带回故乡。
天宝十二年,国丈杨国忠凭女势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众多外戚巧取豪夺,祸害乡里。
尚家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底又被有心之人谋夺,母子二人清苦数年直至支撑不下去,只得带子改嫁。
彼时朝廷乱政频出赋税频加,继父体弱,隔年一病呜呼。
乡里开始流传母亲是灾星之说,到处指指点点。
尚冯河年幼但刚强,常与长舌之人的孩子们叫骂打斗,以维护母亲尊严。
他慢慢长大,听母亲讲了前尘旧事,明白了人心险恶,也更加痛恨那些害了自己一家的恶吏强权。
最终,母亲还是在一片恶毒的指摘声中幽怨的病死了。
尚冯河变卖了家产,带着一腔愤恨投往山寨落草去了。
第二年,县里最擅长嚼舌根的几人被人趁夜砍死。
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衙役觑出线索,山寨都被官府端掉。
第三年,平日鱼肉乡里的胡县丞被人吊死在家中。
因为踩点时走漏风声,被举报,差点被堵死在凶案现场。
此后尚冯河一举一动无不谨慎。
又过了两年,胡人安禄山拥兵自重,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
时,各州郡县承平日久,守军望风即溃。
带着复仇朝廷及杨国忠的快意,尚冯河也加入了叛军。
或许那年的春祭祝词也有这一句“既安且宁”?
但被卷入战争的元城县再无安宁。
加入叛军的尚冯河初时凭着血勇渐渐展露名气,被提拔为伍长。但随着战争的进行,兵革不息,民坠涂炭,饿殍遍地,十室九空。
尚冯河所见叛军也不是正义之师,杀人如刈,焚庐若薙。
当他再回元城县的时候,旧居已成废土,沃田亦为荒途。
曾经和父亲母亲一起去过的春神祠早就长满了蒿草。
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再无一丝,元城县几乎成了废墟一般。
安与史终究是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天,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尚冯河趁夜摸进了自己这支部队的首领军帐,将熟睡的首领活活闷死。
临走时,他回过头看着那个被抢来的少女,少女两眼呆滞的看着自己,满身淤青,凌乱的头发下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那是父亲给自己定下的娃娃亲,也是对母亲中伤最重的婶子家的女儿。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连同衣服递给了她,然后离开。
走出军帐不远,一声凄厉的哭喊传来,充满绝望之意。
然后戛然而止。
从此尚冯河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江湖上游荡。
活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
痛恨朝廷,但无能。厌恶叛军,但无力。
只能做个浑浑噩噩的游侠儿......
不,只是个流浪者罢了。
不知几年后,尚冯河在关中一带遇到了另外一个流浪者。
此人四十多岁,蓬头垢面,衣衫落魄,但眼神犀利,一身的煞气让自己不敢靠近。
他伤重将死,尚冯河在一座破落的小庙里给他烧了热水做了一顿饭,暂且救下了性命。他不愿说姓名,只让尚冯河叫自己杀生客。
他说为报答救命之恩,将惊目劫教给了尚冯河,但不允许将见到自己的事还有这门功夫的任何信息外传。
尚冯河照顾了此人三天,但他仍旧因伤重而死。
第四天,有人来到这件破庙,将杀生客的尸体带走。
临走的时候,这人对尚冯河说道:“天无道,地无法,吾辈何不再辟人间?”
二十余岁,一无所有的尚冯河想了想,眼里又冒出光来。
随后和这人离去,入无天阁。
无天阁非官府,非军伍,非平民,非绿林,是一个极为隐秘的江湖组织。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无天阁门人可以是官府,是军伍,是平民,是绿林,一切身份居然都有据可循,似乎天下间都有无天阁延伸出的触角。
无天阁主告诉他,朝廷奸臣当道不可靠,世家唯利是图不可交,豪强目光短浅不可倚,胡人狠辣无情不可予,这些人都是挡在无天阁面前的障碍。
阁主还说,在任务中他所杀的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差事,都是在建立更好的秩序,都是在让人能更好的活着。
他选择了相信,将多年间无处安放的信念放在了无天阁主身上,狂热的信奉着。
经历多难之后,尚冯河行事愈加谨慎,做事时手尾处理的干净,杀人时也从不手软,愈发得到阁主的赏识。
于是在一年前,阁主赐下春神丹,尚冯河功力大进,成为了“狍鸮”。